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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得放免,已有前例。其次还有民间主谋的一团人,首领井上日召据说是和尚,初审判了死刑,再审却减了等,据报上说旁听的那些亲戚家属听了减刑的判决都喜欢得合掌下泪。我看了这纪事却只觉得满身不愉快,阿弥陀佛,日本的武士道真扫地以尽了。主谋杀人的好汉却怎地偷生恶死,何况又是出家人,何其看不透耶。照例说,那甘粕宪兵少尉,五一五的海陆军人,井上和尚,都应该自杀,即使法律宽纵了他们,这才合于武士道。然而他们都不这样做,社会上又似乎特别奖励庇护着他们,因此可知一般社会亦久不尊重武士道矣。户川秋骨在文集《都会情景》中有一小文谈到这事件,原文云:
“大臣暗杀固然也是紊乱军规,第一是卑怯的行为。这或是由于说什么现代之报仇那种头脑胡涂的时代错误而起亦未可知,然这种卑怯行为在今日却专归那所谓爱国之士去实行。他们自己或者没有自觉到也说不定,这样的事情乃真是士风之颓废也。在这一点上看来,现在顶堕落的东西并非在咖啡馆进出的游客,也不是左倾的学生,乃是这种胡涂思想的人们耳。
“我尝说今日如有侠客这东西,那也总是助强挫弱的这类人吧,于今知道这句话也可适用于某某了。”某某二字原系两个叉子,无从代为补足,看语气或者是军人二字的避讳吧。——说到犬养木堂,并不是因为他与中国民党有旧,我也和他的令媳犬养健氏见过,所以恭维他,公平地说倒是他老人家那种坚决的态度很有武士道的精神,只可惜不幸死了,对于中日两国都是很大的不幸,看他出来任这艰巨是原有觉悟的,所以那死也是他的本怀,后人亦不必代为扼腕嗟叹的吧。
我从旧历新年就想到写这篇小文,可是一直没有工夫写,一方面又觉得不大好写,这就是说不知怎么写好。我不喜做时式文章,意思又总是那么中庸,所以生怕写出来时不大合式,抗日时或者觉得未免亲日,不抗日时又似乎有点不够客气了。但是这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子,写了要去还拖欠已久的文债,来不及再加增减。在末了我只想说明一句,我写这篇文章只是以至长节的著作,都是最初在那里发现,看出兴会来的。其中文泉子'22'最为特别,他不像别人逐渐地变成小说家,却始终只以写生文为范围,他的《写生文集》与《帆立贝》等,从前也曾搜得,回国时不知怎样的遗失了,如今所有的就只是这一小册追忆儿童生活的《如梦记》而已。庚戌年秋日从本乡移居麻布赤羽桥左近,与芝区邻接,芝公园增上寺为往来经由之路,买杂物则往三田,庆应义塾所在地也,《如梦记》即在三田所购得,而此书店又特卑陋,似只以小学儿童为主顾者,于其小书架上乃不意得见此册,殊出意外,以此至今不忘,店头情形犹恍忽如见。三田虽是大街,惟多是晚间去散步,印象总是暗淡萧寂,与本乡不同,辛亥初冬回故乡,作小文纪旧游,只写一则而罢,题诗其后有云,寂寂三田道,衰柳何苍黄,盖慨乎其言之。今亦已是旧梦矣,读文泉子之记,更有云烟之感,文章之不可恃而可恃,殆如此也。
《古事记》:
万世一系的神话起源'
绍原兄,
让我把这鹅毛似的礼物,
远迢迢的从西北城,
送到你的书桌前。
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周作人。
第一部分万世一系与武士道(4)
我这里所译的是日本最古史书兼文学书之一,《古事记》(Kojiki)的上卷,即是讲神代的部分,也可以说是日本史册中所记述的最有系统的民族神话。《古事记》成于元明天皇的和铜五年(712),当唐玄宗即位的前一年,是根据稗田阿礼(Hieda no Aré)的口述,经安万侣(Yasumavo)用了一种特别文体记下来的。当时日本还没有自己的字母,平常纪录多借用汉字,即如同是安万侣编述的《日本书纪》便是用汉文体所写。《日本书纪》是一部历史,大约他的用意不但要录存本国的史实,还预备留给外国人(自然是中国同朝鲜人)看的,所以用了史书体裁的汉文。但是一方面觉得这样一来就难免有失真之处。因为用古文作文容易使事实迁就文章,更不必说作者是外国人了,所以他们为保存真面目起见,另用一种文体写了一部,这便是《古事记》(虽然实际上是《古事记》先写成)。因为没有表音的字母可用,安万侣就想出了一个新方法,借了汉字来写,却音义并用,如他的进书表文(这原来是一篇骈文)中所说,“或一句之中交用音训,或一事之内全以训录。”不过如此写法,便变成了一样古怪文体,很不容易读,如第三节中所云,“故二柱神'24'立天浮桥而指下其沼矛以画者,盐许袁吕许袁吕迩画鸣而引上时,自其矛末垂落之盐,累积成岛,是自淤能棋吕岛”,即其一例。但到了十八九世纪,日本国学发达起来,经了好些学者的考订注解,现在已经可以了解了。我这里所译,系用次田润的注释本,并参照别的三四种本子。我的主意并不在于学术上有什么供献,所以未能详征博考,做成一个比较精密完善的译本,这是要请大家预先承认原谅的。
我译这《古事记》神代卷的意思,那么在什么地方呢?我老实说,我的希望是极小的,我只想介绍日本古代神话给中国爱好神话的人,研究宗教史或民俗学的人看看罢了。普通对于这种东西有两样不同的看法,我觉得都不很对,虽然在我所希望他来看的人们自然不会有这些错误。其一是中国人看神话的方法。他们从神话中看出种种野蛮风俗原始思想的遗迹,——其实这是自然不过的事,他们却根据了这些把古代与现代在一起,以为这就足以作批评现代文化的论据。如《古事记》第三节里说,二大神用了天之沼矛搅动海水,从矛上滴下来的泡沫就成了岛,叫作“自凝岛”,读者便说这沼矛即是男根的象征,所以日本的宗教是生殖崇拜的。天之沼矛或者是男根的象征,(在古人的眼里什么不含有性的意味呢?)但并不能因此即断定后来的宗教思想是怎样。世界民族,起初差不多是生殖崇拜的,后来却会变化,从生殖崇拜可以变出高尚的宗教和艺术;而且在一方面看来,就是生殖崇拜自身,在他未曾堕落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的美的。大家知道希腊的迭阿女索思祭(Dionysia),本为生殖崇拜之一相,后来的那伟大的戏剧却即由此而起。即在其初未经蜕变之时,如“布鲁达奇”(Plutarch)所说:“昔者先民举行迭阿女索思之祭,仪式质朴而至欢愉,有行列,挈酒一瓶,或一树枝,或牵羊,或携柳筐,中贮无花果,而殿以生支(Phallos),”固纯是原始的仪式,但见于艺术者,如许多陶器画上之肩菡萏的“狂女”(Mainades)以及发风露丑的“山精”(Satyroi),未始不是极有趣味的图像。我们可以把那些原始思想的表示作古文学古美术去欣赏,或作古文化研究的资料,但若根据了这个便去批评现代的文明,这方法是不大适用的。
第一部分万世一系与武士道(5)
其二是日本人看神话的方法,特别是对于《古事记》。日本自己有“神国”之称,又有万世一系的皇室,其国体与世界任何各国有异,日本人以为这就因为是神国的关系,而其证据则是《古事记》的传说。所以在有些经国家主义的教育家炼制成功的忠良臣民看来,《古事记》是一部“神典”,里边的童话似的记事都是神圣的,有如《旧约》之于基督教徒,因为这是证明天孙的降临的。关于邻国的事我们不能像《顺天时报》那样任情地说,所以不必去多讲他,但这总可以说明,我们觉得要把神话看作信史也是有点可笑的,至少不是正当的看法。十多年前日本帝国大学里还不准讲授神话学,当初我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后来看夏目漱石'25'集中的日记,才知道因为日本是神国,讲神话学就是亵渎国体的嫌疑了。就这一件事,可以想见这种思想是多么有势力。可是近年来形势也改变了,神话学的著作出版渐多,(虽然老是这两三个著者,)连研究历史及文化的也吸收了这类知识,在古典研究上可以说起了一个革命。做有四大厚册(尚缺一册,未完成)《文学上国民思想之研究》的津田博士在《神代史研究》上说,《古事记》中所记的神代故事并不是实际经过的事实,乃是国民想象上的事实;后人见了万世一系的情形,想探究他的来源,于是编集种种传说,成为有系统的记载,以作说明。这个说法似乎很是简单,而且也是当然,但在以前便不能说,(当然现在也有些人还不以为然)更不必说能保全文学博士的头衔了。人类学者鸟居博士新著《人类学上看来的我国上古文化》第一卷,引了东北亚洲各民族的现行宗教,来与古代日本相印证,颇有所发明。照他所讲的看来,神代纪上的宗教思想大抵是萨满教(Shamanism)的,与西伯利亚的鞑靼以及回部朝鲜都有共同之点。此于人类学上自是很有意义的左证,但神典之威严却也不能没有动摇了。我说日本人容易看《古事记》的神话为史实,一方面却也有这样伟大之学术的进展,这一点是我们中国人不得不对着日本表示欣羡的了。
(对于万世一系的怀疑,在日本的学者中间并不是没有。好些年前有一个大学教授讲到进化,说即如日本的国体也要改变,因此就革了职,但我记不清这事的详情和他的姓名了。一九二一年九月的《东方时论》上登载法学博士青木彻二的一篇随笔,名曰Zoku Seso Ibukashiki,译出来可以称作《续世事之离奇》,出版后即被政府禁止,据齐藤昌三的《近代文艺笔祸史》说,“作者青木博士终以朝宪紊乱罪下狱,在这一年里大学助教授森户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