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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敌人刚刚连滚带爬的逃上岸,这边的马蹄又一次在江中荡起一波波的涟漪。清凉的江水弹在脸上,惹得骑兵们兴奋的舞刀狂吼,铁掌和卵石相击的回音,激得满腔杀意不住膨胀。近在咫尺的喊杀声甫一传入耳中,均州军队顿时鸟兽般四散,全无奋死反击的举动。
“好!好!”看见骑兵们终于追上了敌人,铮亮的刀锋起落着闪耀光芒,陈应德迭声大呼,神情激动异常。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经此一胜,均州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一个乖巧的军官偷看了他一眼,赶忙迎合道。
陈应德摆了摆手,故作谦逊道:“唔,战局未终,此话还早了点。”那军官见他红光满面兴致盈然,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敌人心志已丧,又被我衔尾追杀,难复有再战之能,今日这得胜酒是喝定了。”
一片轰然里,围绕在他身边的诸将颂扬不断应声连连。陈应德再无法克制,扬鞭哈哈大笑道:“也罢,待到拿下了均州城,我与尔等不醉不休。”说话间他得意的一扫众人,却见李光孤零零的立在人群外,极目向下远眺,脸上似带着几分犹疑。他只道李光顾虑昨日大话说得太满,如今见多费了一晚才攻克营寨,难免心中惶恐。现下既已获胜,倒也不必过于计较,催马上前几步他随口道:“李先生,多一时少一时只是小事,不必耿耿于怀。”
嘴唇嚅动了几下,李光强笑道:“大人说笑了,李光虽不才,却还知道大人决不会为此怪责。只是……”他顿了一顿,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陈应德见状奇道:“李先生为何吞吞吐吐,有话但说无妨。”
抬手指着横江对岸,李光拿捏不定的说道:“有件事甚是奇怪,大人你看。”
勉强回头草草的看了一眼,陈应德见江岸那头,自己的部队仍然占着上风。不禁语气一冷:“先生多虑了,我军锋芒所向披靡,有何不妥?”
“不,请大人再仔细看看,敌军既已败退,理当一心回城,为何却散得漫山遍野都是。如今各个方向都有溃兵,连那离均州越来越远的小道上,也有不少人马,大人你不觉得其中似乎有点古怪吗?”
心脏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陈应德的背上凛然冒出几滴冷汗。一如李光所指,粗看下好似慌不择路的均州溃兵确实结结实实堵塞了所有去路。从高处望去,正在纵情劈杀的骑兵已经落在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中,只剩下横江一条退路。他惊疑不定的说道:“那又怎样?步兵眼看就要过江,到时就算来一次野战,我陈家精锐又何惧这些乌合之众。”话虽肯定,却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如此简单。
就在两人心神不定时,江上游隐约传来了水声,初时不过如泉水潺潺,片刻工夫就变成了“哗啦啦”的浪涛拍岸声。陈应德神情先是一紧,随后反倒松弛下来:“原来是水攻,这等小雨下了不足一天,就算他拦坝蓄水又能有多大作为?”不以为然的话音里,却见李光满脸错愕死盯着他,眼神中有讶异,有震惊,更多的却是无比的失望。
“没有水攻!根本就不用水攻!他们这般处心积虑,就是要将我军暂时一分为二,快!快!快撤!”李光歇斯底里的大喊声中,江面上已然水波汹涌,白浪逐天。数尺高的浪花卷叠着奔腾而来,转眼便在两岸间构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水墙。霎那间陈应德恍然大悟,只觉得胸口如遭锤击,一口鲜血直冲咽喉,几乎就要吐将出来。“完了,全都完了!”李光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呆呆的看着前方。
“擂鼓,升旗!”站在一片小土坡上,章扬压住心头的狂喜沉声喝道。满脸疲意浑身带伤的单刘二人兴奋的对视一眼,再不理会创口传来的阵阵裂痛,自地上一跃而起,夺过了鼓手的器械。交错的槌影下,雷霆般的鼓声震撼了江岸两头。远处的树丛里,蔡七领着两千名城卫军迎头冲向敌军。伪作溃散的士兵们也连忙收住脚步,就近聚成一个个方阵,笨拙但却坚决的调转方向,朝着陈家私兵压去。
站在人群里,看到几日来不眠不休赶筑的河坝果然发挥了奇效,江路平笑得连额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白衫上那斑斑点点的污渍,在这一刻简直就是天下间最华贵的装点,让他感到由衷的自豪。
耳听江水暴涨的声音,被滞于横江西岸的陈家骑兵只稍稍一愣,随即便看清了险恶的局面。领头的将领手忙脚乱的指挥部队收拢了阵型,仗着骑兵巨大的冲击力来回砍杀,犹如一只滚动的刺猬,虽无力破开缺口,但勉强维持着一处立足之地。
染红了东岸的鲜血又淋上了西岸,求生的欲望让每个人都变成了野兽。连夜鏖战后疲累交加的均州军队,面对垂死顽抗的敌人,一时也无法将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转化成最终的胜利。望着僵持的战局,章扬渐渐有些心急。他明白,这匆忙积聚的江水顶多能挡上半个时辰,若不能尽快解决当面的敌手,让陈家步兵渡过江来,那可真成了玩火自焚。一念到此,他抛开了顾虑,翻身上马,对着单刘二人大喊一声:“我去!”便带着周醒等人冲了下去。只见他们在人群里东转西转,很快把仅有的百余名骑兵招呼在一起,仔细的绕着敌军兜了一圈后,斜刺里杀向侧尾。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连细雨也打得人脸上微疼。章扬呼吸着潮润的空气,只感到四肢百胲说不出的舒畅。急急的马蹄声中,他俯身弓背,人马合一,手中长枪攥的铁紧,如同一把锋利的解腕尖刀斜向插进了敌军阵尾。当头撞上的几个陈家骑兵,仅仅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他借着马匹的冲力刺挑砸扫,尽都打落马下。远远望去,只见他单人匹马,若霹雳,似闪电,去势直如风卷残云,不等敌人回过神来,就在阵中扯开了一道口子。百余名骑兵紧随在他马后,像是锲子钉入了空隙,生生切下了一段尾巴。眼见他声威一壮如斯,四下里的均州士兵们不由精神大震,潮水般将分割下来的敌人吞没。
江水一分一分的消退,鼓声也越加激烈。此时章扬已杀的酣畅淋漓,敌人何处略显单薄,他便领着部下一头钻了进去,左冲右突间,不断有小股的敌人被他从阵中剥离。若说陈家骑兵的阵容初时像个巨大的雪球,他们就如一道炽烈的阳光,一分分的将对手融化。
土坡上,单锋和刘猛下意识的敲打着大鼓,四只眼睛瞪得溜圆,早已看的傻了。单论勇气杀意,他们不见得逊色。但章扬现下所表露的那种寻隙捣蹊的洞察力和在万军丛中十荡十决的气势,却让他们自愧不如。
随着那一团锐不可当的枪影移动的越来越快,包围的圈子也越缩越小。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陈家骑兵神沮气丧,斗志渐渐低迷。当最后一丝骚动也从绿野上消失,片刻前还喧闹无比的战场一时陷入了寂静中,只有三四支猛禽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尖啸着顶风冒雨在低空徘徊。胜利的喜悦在均州士兵的嘴角悄悄荡漾,所有人眼里都掩不住溢出的欢笑。疲惫算什么?辛劳又算什么?就算那满身创口还止不住疼痛,只要能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便是最大的幸福。
静默后的欢呼爆发的如此突然,连贪婪的猛禽也吓得振翅高飞。当洪亮的合声传到陈应德耳中,他脸色惨白,“哇”的一声吐出血来。迷迷糊糊中,他癫狂的叫道:“我能赢,我还能赢,不许退,谁也不许退。”叫着、叫着,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立时昏了过去。看见众人只顾围住他乱成一团,李光叹了口气,上前拉过一个陈家子侄:“世侄,如今形势刻不容缓,若你不想在这里枉送了性命,赶紧命令山下的部队撤退。”
“这……”那人犹豫的看了看昏迷中的陈应德,踌躇道:“三叔刚才不许后退,我怕今后担待不起。”
见他如此不知轻重,素来圆滑的李光也不禁勃然大怒,他反手一指横江西岸已整队待发的均州军队,冲着那人吼道:“蠢材,先要把命保住,才有今后。再不抓紧时间,等到江水消退,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被李光劈头盖脸的一骂,这才霍然清醒,再不敢有半分迟疑。急匆匆的拉过几个金鼓手,他正待下令,忽又回过头来问到:“李先生,退到哪里才好?”
李光沉吟道:“现在连伤者在内也不足三千人,又没有多少马匹,跑是跑不远了。你且下令,全军后退三里,据险死守,先稳住再说。”望着那人唯唯诺诺应声而去,他窒闷的摇摇头。这一仗输得委实太惨,不但折损了大半精锐,还葬送了几名陈家最有潜力的将领。经此一败,陈家再想翻身,恐怕十分困难。他和徐潞固然是好友,却识见不同。虽也觉得陈应德才干略有不足,但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总以为世事无定,凭着陈家的势力,或可补救缺憾。然而眼下这冷冰冰的事实打破了幻想,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头到尾根本就想错了。仰头闭目一叹,他烦燥的走向中军旗下,随着大队撤向了远方。
兵败如山倒,而胜者之势,沛莫能御。世间事,就是这样相对而又绝对。江水退后,均州军队依靠高昂的士气支撑,不顾久战后的疲劳,一路势如破竹,悉数击垮了殿后的小股敌军,强行前进到陈家占据的山岗下方才稍作休息。
刚安顿好部下,蔡七就留意到脚下的石块草丛间,依稀残留着昨日激战的痕迹。深黄的泥土上,黑褐色的血斑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星星点点,却犹然触目惊心。某种难言的眼神一闪而没,他对着侧前方的章扬感慨道:“佐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七哥当初一听说陈家大举进犯,就以为这回怕是死定了。后来想想,老天爷待我不薄,要不是有你,对付蒋大胡子的时候我就完了,能交上你这样的兄弟,死了也不亏!”
“七哥你!”章扬听得心里一暖,正待插话,蔡七又道:“你先听我说完,七哥在军队里混了二十几年,城卫军和民团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