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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国柱却没当成笑话在听,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任惟初也是双目放光,身为吴中县令,他对吴中这几十年纳粮完税的情况可是门清。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吴中富户往上推十几年,没哪一家不是欠税逃税的!大明朝要是亡了,那就万事莫提,如今大明朝还没亡呢,凭什么不能叫你们缴纳欠粮欠税!
“新安侯这道理,倒是行得通,我大明仍在,欠户自应上交钱粮于国库,否则便是叫忠厚老实、奉公守法之人吃亏,徒叫奸诈狡徒得便宜。只是这间隔年头久了,有些事便不好办,单帐薄这块就是个麻烦,还需从长计议。。。”
蒋国柱认真考虑了苏纳的提议,虽听着荒唐,可细一品味,却是天经地义的很。大明自开国之初始,凡有举人以上功名的士绅和八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享受不同程度的赋税优免,但这个优免是有限度的。所以除开优免的份额之外,官绅和平民百姓一样,该交税的交税,该当差的当差,并不得特殊。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官绅们无视国家法令,上下勾结,冲破法定权利界限,实际上实行的是全额优免,所谓“田连阡陌而不任分毫徭役。”
不仅官绅本家如此,依附于他们的佃户,疏属远亲,也无一手一足应公家之役,无一钱一粒充应役之劳。这样,官户便成了躲避国家赋税、徭役的渊薮,此便是所谓的投献。不仅平民百姓把自己的田地投献官绅,甚至一些没有功名的庶民富户也“籍其产于士大夫,宁以身为佣佃而输之租,用避大役。”投献之风愈演愈烈,穷者越穷、富者越富,最终酿成崇祯年间的大祸。
现在既然这些富户认为他们不当向官府交纳清廷治下的钱粮,那便让他们交纳崇祯、天启年间的欠税,他们又有何话说?除非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奉公守法,该交的钱粮一文不少,该服的徭役也都一桩不落,然而,这可能吗?
蒋国柱很有感触,江南这帮官绅富户在明朝时仗着官府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这才公然不纳税。清朝来了,不纳税不敢,便变着法子勾结官府的书吏,甚至直接贿赂官员,从而达到再次免税的特权。蒋国柱记得一桩事,那是他刚上任时,就有苏州和松江二府富户无视清廷催征法令,将本该缴纳的赋税(三十税一)整整拖欠两年。也正是因为这桩事,才促使蒋国柱生了起大案的心思。
不过这提议倒是不错,但听着毕竟给人以荒唐之感,是否能这样办,又或是寻个什么折中的法子,总得要仔细再斟酌一下。齐王那里也得报知。再者也不能一刀切,对于那些抗清有功的和没有抗过清,及替清军卖过力的都得区别开,这样就能将江南士绅分化掉,使他们不能成为一块铁板,如此,后面就好操作得多了。
“本侯也是随口那么一说,究竟这法子行还是不行,终得你们这些官去做。”
毕竟民政上的事,苏纳是带兵的将领,有些话也不好多说。他话锋一转,又提起刚才所见所闻,言语间提醒蒋国柱他们,可得趁早将这事压下去,要不然会对他率军入浙产生影响。再者江南安定同样事关南都安危,钱粮要纳,地方也要安定,这二者既冲突又不冲突,如何能将二者平衡,就全看他蒋国柱的手段了。
听新安侯提起金圣叹他们,任惟初不由恨恨道:“那金圣叹恃才傲世,目空一切,争强好胜,却不知自家斤两,哭庙举动犹如公然倡乱,其罪不小,抚台大人万不能纵容于他!”
蒋国柱微哼一声,对那金圣叹不领好意反来添乱很是不满,但真要他强行镇压此事,又觉不是太妥,这顾虑主要来自于钱谦益。
苏纳见蒋国柱眉头深锁,意识到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便问道:“蒋大人想怎么做?难道任由这帮秀才在那哭成一片不成?”
蒋国柱诉苦道:“这些秀才都是苏州的读书人,下官若是强行弹压,只怕会激起民变,但又不能准他们所请。。。唉,不瞒侯爷,下官这也是头疼万分啊。”
“不过一帮读书人而矣,有何不好办的。”苏纳于马上“哧笑”一声:“本侯但知大帅有一言常挂嘴边,乱世需要重典。这世上亦无没原由的爱,也无原由的恨。金圣叹等人哭庙所请是不愿纳粮,仅这条便够治他们的罪。自古以来,不纳粮乃至劝人不纳粮的是什么罪,这一点蒋大人怕是比本侯清楚吧。”
蒋国柱未答,阎绍庆给下了结论:“形同造反!”
“那便是了,既是要造反,又如何不好处置的?你们若怕激起民变,本侯便调一营兵于你们听用,只管拿人便是,为首胁从概不问,一律先拿了,有叫哄鼓噪的百姓也全拿下。做事嘛,快刀斩乱麻,婆婆妈妈的,怕这怕那如何能做事?想当日大帅在广州时,那么多官员读书人,不也说杀就杀,说抓就抓么。”
“好,就依侯爷的办!”
蒋国柱想来想去,也只有先行弹压一策,现在孔庙里哭得厉害,他要派人去谈肯定没有作用。但使话风稍软,这些秀才恐怕就更加得寸进尺,提出更加不合理的要求。所以先镇压,后面再定此案性质,是重惩还是高提轻放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阎绍庆一开始就是打的镇压的主意,蒋国柱却犹豫不同意,现在新安侯也是这个意思,又有太平军大兵可调用,自是放手去干。
只可怜孔庙里一帮秀才正干嚎着,想着官府出面安抚他们,然后人人搏个“为民请愿”的英雄身份,那执刀执枪的大兵就破门而入了。
“大清尚对我等读书人敬重有加,尔大明官兵却视我如猪狗不成!”
“此乃学庙,圣人之庙,尔等兵丁如何能擅闯!”
铁链加身的金圣叹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拿手指着太平军一总旗便骂。那总旗却不理会于他,只要手下将人往外拖。庙堂内,一帮干嚎拼命挤眼泪的秀才们都是傻了眼,胆子小的在学庙里乱跑,有失手的竟将孔圣人的泥像都给推倒。
堂堂孔庙,一片狼藉。
孔庙外,早有大队兵士将围观百姓拦在一边,又有苏州府和吴中县的衙役帮着维持,但见人群中有人叫嚷,立时上前拖出捆上。又有得了钱财的闲人,或是秀才随从家人见主家被大兵推搡而出,情急之下便聚众呼应,想要冲上救人,结果却是被大兵们当场打翻一片,嚎哭之声震彻四下。这一回,可是真哭,那眼泪也是真掉了。
“皇上啊,皇上啊!”
金圣叹悲愤之下一路大呼皇上,不知情的都道金大先生在呼定武皇帝,却不知金大先生呼的却是大清皇帝。正如他听说大清皇帝赞他古文高手时,忍不住泣泪而下,向北重叩几首。
苏州发生的“哭庙案”很快就由江苏巡抚衙门快马通传镇江,次日,镇江就有齐王手谕至。
手谕要江苏将金圣叹、丁冠中、丁子伟、倪用宾、沈玥等三十一名秀才定为逆案主犯,尽数问斩。其余八十七名秀才均流配三千里外,发往安南服苦役。
此谕一出,苏州震惊,江南震惊,南都朝堂更是惊声一片。(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章 结硬寨 打呆仗
江南因苏州吴中秀才引发的哭庙大案闹得人心惶惶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顺治已经在西山静养了三天。
当日从扬州逃出奔到高邮的顺治,半天也不敢多呆,直要索尼和鳌拜护着他快马加鞭北返,以致于病情回重,过济宁时已经坐不得马车,只得乘船至天津卫下船。
不知是转坐船的缘故,还是北地水土养人,越往北方,顺治的病情倒是愈发好转起来,只是不时还是头疼,浑身无力。因为在扬州时太医王万春曾言皇帝可能是得了天花,所以索尼心中一直存着担心,但见皇帝这症状又不太像是天花,心里便安定不少。
随驾的另几个太医其实心里也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他们的诊断有误,这会见了皇帝的病状,也是一个个松了口气,断定皇帝不可能染天花。因为要是出天花的话,来势很是凶猛,要不了三五天,脸上身上就会出现皮疹,几天会变成疱疹,而皇帝现在的症状,全然和天花病症不对,反而更像是染风寒。
不过即便只是染风寒,索尼也不敢将皇帝病情隐瞒,早就使人先前一步往北京报讯。顺治御船刚到天津,康亲王杰书和领侍卫内大臣苏克萨哈就奉太后懿旨赶来接驾,随行而来的还有三个太医,其中两人可是历侍前明万历、天启、崇祯三朝的,医术十分精湛。
在给皇帝诊断了之后,几个太医异口同声皇帝病情并无大碍,这下子不但索尼他们彻底放下了心,就是一直有点疑神疑鬼的顺治也将心收进了肚子。身为满州人,便是贵为皇帝的顺治,对天花也是极度恐惧的。几年前因为三阿哥出花的缘故,顺治甚至都不敢将儿子留在宫中,使人送出宫养。整整两年,他连抱三阿哥一下都不敢,直至三阿哥彻底痊愈,他这做阿玛的方敢拉着儿子的手在宫中逛一逛。
因为身体无力,顺治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子见了杰书和苏克萨哈,君臣言谈气氛自然凝重。
南边的消息已经得到确证,太平军占领扬州后便向北面的淮安府进军,同时分军攻略江南左各府县,现下江南左各府尚在坚持的也只安庆一地。但安庆的情形也不容乐观,江南提督库恩布和固山金砺联名向朝廷发来急递,言称贼兵大有聚集安庆之势,恐安庆孤城难守,请朝廷准他们退往河南。
“让库恩布他们退下来吧。”
顺治神情黯然,过徐州时,贝勒屯泰带兵留下准备伺机夺回扬州,但顺治知道,屯泰能把徐州守住就是大清最大的幸事了。安庆支在南边,孤立无援,那库恩布和金砺都是忠义之人,顺治倒也不忍他们就在安庆殉了国,索性就让他们撤入河南境内,这样和徐州也能形成犄角之势,将太平寇暂时挡在江淮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