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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修点了点头。
一条鞭法实行之后,农税改为统一征收银两。
这个做法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农民手中不会有大量的存银,银子都在地主商贾的地窖里,尤其是东南沿海的商贾,因为接触到海贸,会吸纳大量的白银。
农民为了凑齐银子不得不去把粮食卖给这些商贾。
无商不奸,这些商贾占据主动自然会趁机压价。
往往越是丰收的年份粮价被压得越低,农民的血汗就这么被奸商侵蚀了。
张相公的这个改革初衷是好的,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却被底下的人利用了漏洞大肆敛财。
宁修觉得有必要就这事和张相公好好聊聊。以他现在戚家女婿的地位,张相公还是会听一听的。
“老伯,今年的秋税都凑齐了吗?”
“凑齐了。今年孩子们出海两趟,赚的钱够了。”
宁修嘴角微微抽动。
农税和出海有什么关系?敢情这老伯的意思是他们用出海赚的钱来填补农税的缺额?
“咳咳,你们出一趟海能赚多少钱?”
“一次最少几百两吧。”
“一年的收成换些银子有多少?”
“最多几十两。”
嘶!
宁修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出海赚的是种田的十倍还多,还有哪个会愿意种田?
“老伯,咱这村子里如今出海的年轻人多不多?”
“怎么不多?基本上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啦。在这村子里的除了我这样的老骨头,就是妇孺,都是出不去的。”
宁修神色一黯,想不到在大明朝也有留守老人儿童。
“这样的话,农忙的时候你们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有时候把孩儿们叫回来帮忙。若是他们实在回不来,便乡亲们互相帮衬一二。”
宁修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扭身朝村口走去。
那些随行的县衙官吏见县尊又折了回来直是大吃一惊。
“县尊,不往村子里走了吗?”
一个小吏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了。”
宁修摆了摆手道:“回县衙吧。”
他想要见到的东西都已经见到了,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却说宁修回到县衙之后,立刻就把县丞黄似道叫到了身边。
黄县丞直是有些发懵,当得知县尊叫他是为了收秋税之事,更是头痛不已。
“黄县丞,本县方才出城去了一趟桃源村,你猜看到了什么?”
宁修淡淡问道。
“下官不知。”
黄县丞眼珠子转了一圈,给出一个最为稳妥的答案。
“本县看到的是村子里只有老人和妇孺。青壮们都出海了。”
“这。。。。。。”黄似道顿了一顿,解释道:“县尊有所不知,咱香山县位置特殊,出海十分方便,大多是去南洋的。这出一趟海赚的颇多,故而青壮们都愿意出海。”
宁修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这些青壮出海是为了获得经济利益,这不需要黄似道解释。
“本县的意思是,这种情形官府以前知情否?难道就没有制定一些措施吗?”
黄县丞苦笑一声道:“官府自然是知道的,可能怎么办?总不能禁止这些青壮出海吧?”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宁修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形不管。
他咳嗽一声道:“隆庆开海之后,大明允许民间走海,可也仅仅限于月港一地。香山县什么时候成了开埠地了?”
“这。。。。。。”
黄县丞立时懵了。
他当然知道大明开海只有月港一地,可各地私港无数,走私海贸的船队数不胜数,怎么可能禁绝?
再说,这些商队走私海贸,也会奉上一笔十分丰厚的孝敬银子给官府,黄县丞这样的一单能拿几百两,可比一年的俸禄还要多,何乐而不为?
黄县丞以为宁修不知道其中的道道,耐心的解释道:“县尊,各家走海贸的海商都会按规矩给县衙送来孝敬,您这里也有一份。。。。。。”
他以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宁修便会上道,然后成为自己人,靠着走私海贸大赚一笔。以前的数任县令都是这样的。
谁知宁修怫然大怒,一拍桌几吼道:“黄似道,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黄县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滚到了地上。
他结结巴巴道:“县尊息怒,息怒。”
他本以为宁修是个和和气气的性子,谁曾想有如此大的官威。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宁修继续说。
可宁修却不说了。
他定定的盯着黄似道,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这种风气绝不能开。以往的事情本官不再追究了,但从今往后,休要让本官再看到你们拿人银钱。”
说罢他摆了摆手,那黄似道如蒙大赦般的逃走了。
哎,看来香山县的情形还是比他想象中的糟糕的多啊。
宁修还是太理想化了。仅仅这走私海贸一事就不是轻易能处理好的。
其中的利益实在太大,那些海商哪怕分出一块利润来送给当地官府官员,余下的仍是大头,比走月港交税划算的多。
可若人人都如此想,如此做,朝廷市舶司收不到税,又哪里有钱养边军?
最后难免会变成国穷民穷商富官富的局面,大明也会无可避免的走向灭亡。
。。。。。。
。。。。。。
第三百二十三章 勾结 第一更
“你说什么?宁县令要彻查走私海贸一事?”
刘家大院内,刘氏族长刘海迁惊讶的问道。
“回禀老爷,这是黄县丞派人告知的,准错不了。”
刘海迁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背负双手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良久他突然止步,又问道:“黄县丞还说什么了。”
“黄县丞还托人说,叫老爷最近先不要走货了,如今宁县令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等到他这股劲头过去了,老爷再走货不迟。”
“这都是黄县丞的意思?”
“是,小人不敢欺瞒老爷。”
刘海迁冷笑一声道:“这个宁县令看来还是不懂本地形势啊。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这香山县就在大海边上,不走海贸难道还种地不成。”
他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你莫要与旁人提及,那个送信的衙门公人照例打赏十两银子吧。”
“遵命。”
那家丁正要离去,刘海迁突然喊道:“慢着!”
“老爷还有何吩咐?”
“去给我备轿,我要去壕境。”(注:壕境,即明代对澳门的称谓)
。。。。。。
。。。。。。
香山澳海域出现一支三艘海船组成的船队。
这些海船都是大福船,每艘船上都有几百名海员。
船上打的旗帜是佛郎机总督府的黑底金纹旗,故而行近黑湾港时并没有遭到阻拦。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会见了总督大人,老老实实的见礼。”
一个浑身腱子肉的汉子训斥着海员,那些邋邋遢遢的海员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纷纷一个激灵爬滚起来,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韩先生,咱们这一票赚的着实不小,您的那一份绝对少不了。”
浑身腱子肉的汉子一改凶恶的嘴脸,冲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恭敬行礼。
“大当家你且放心,鄙人知道该怎么对东家说的。”
那大当家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黄牙。
“有劳韩先生了。”
此时三艘福船皆已收帆,相继驶进港口。
那些炮台之上的佛郎机雇佣兵都露出兴奋的面容,冲着三艘福船指指点点。
“总督大人,刘家的船回来了。”
一名佛郎机雇佣兵前去总督宅邸禀报,佛郎机驻壕境总督席尔瓦呷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的说道:“还按照以前的规矩,我们拿三成。”
那雇佣兵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三艘福船已经停靠在了黑湾港码头,海员们将长条跳板铺好,大当家第一个跳了下来,之后是韩先生,其余海员也相继跳下船去,来到码头长栈上。
“哈哈哈,冯大当家,韩先生,你们终于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红胡子佛郎机人,他的汉话说的很不错,听来竟然和明国本国人没有什么区别。
“桑切斯先生许久不见啊。”
虽然隔着老远,刘大当家便开始热情的和这名佛郎机人打招呼,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
那红胡子佛郎机人转了转眼珠,嘿然笑道:“冯大当家,你们这趟走海可还顺利?”
冯大当家小跑着穿过长栈,与桑切斯来了个热情的熊抱。
“嘿嘿幸不辱命,算是把刘家和总督大人的任务完成了。这一票我们赚了白银五万两。还带回了不少香料、宝石。”
桑切斯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精明的老鼠。
“只赚了五万两?不可能吧?冯大当家拉去南洋卖的可都是上等的丝绸、瓷器、漆器,赚个十万两还是不在话下的。”
冯大当家面露难色道:“桑切斯先生说的那是理想情况下的,咱这次可是遇到海寇了。”
那桑切斯面色大变,皱起眉头道:“海寇?你可打起佛郎机总督府的官旗?”
“当然,我当时就命小的们打起总督府的旗帜了。本以为这些海寇会自行离去,谁曾想他们看到升起的黑底金纹旗反倒像吃了猛药一般,朝我们扑了过来。。。。。。”
冯大当家描述的绘声绘色,桑切斯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一场恶战,好在我们的人多,占了上风。但银子去掉进海里不少,本来是有十几万两的,最后只剩下了五万两。”
冯大当家不无可惜的说道。
桑切斯嘴角一阵抽搐,显然不相信这个故事。可他却也不能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