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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嬷嬷叹道:“倒不是为银子的事,而是要替他寻个差事,或是学样手艺也成。若说银子,娘娘这些年赏下来的,宅院也够买几间了。媳妇家本就是小户人家,要是一味的靠这些赏赐过日子可是不成——这还是我那媳妇的弟弟自己说的呢,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就是刚到长安,又不熟门熟路的,这才赔了本。”
玦儿略一思量,便道:“我家在长安,倒是有几家绸缎庄在做着,他若是不嫌从低做起,去做个学徒,攒些银子学些本事,以后再自己出来做些生意,这个主我倒是做得的。”
高嬷嬷笑道:“怎么好事事都让娘娘费心”,又谢了半天。自高祖以来,宫闱中规矩甚是严厉,便是历代的后妃,也难为家里谋个什么差事,更别提高嬷嬷这样身份的了。虽是季涟的乳母,却也不敢为家里的事情去说情,先前她儿子念了几年书,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玦儿私下让孙家在长安的人替他打点一番,才在官衙里谋了个小职事。为着这些事,高嬷嬷更是觉着玦儿贴心,与此同时不免觉得玦儿心地过于良善,幸亏现在圣宠正隆,不然在这宫里过日子,可是不易。
玦儿下午便给孙家在长安的一家绸缎庄的掌柜写了信,嘱托他给高嬷嬷儿媳的弟弟寻个学徒工做做,从严教起,然后把信给许公公,让他得空出宫取信时送过去。
写完信没多久,季涟回来了,脸色颇为困乏的样子,玦儿服侍他在睡榻上小憩一阵,又去端消暑的冰镇酸梅汤来给他饮,季涟饮了一口便递给她:“你要不要?”
玦儿摇手道:“刚才服了药,太医说不让喝这些凉的。”她每日里要用好几味太医开下的药,苦不堪言,又不敢不用,有几次季涟看着她喝药,都觉得辛苦——可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季涟听她这样说,便将青花碗搁在一旁,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烟儿又从小厨房端出一碗看不出是什么做成的汤,玦儿接过来向季涟笑道:“来,喝了它。”
季涟皱着眉,见那汤里飘着几颗大枣,又闻到一点甘草的味道,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东西,他本来就不喜喝药,便问道:“这枣不是补气血的么,我又不是女人,做什么要喝这些?”
玦儿只好温言哄着他:“加了甘糖,不苦的。”季涟虽不信,可被她这样子哄着,倒是心情舒畅,便接过来视死如归一般的喝完了,才发觉确实不苦的,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玦儿喜滋滋道:“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睡不好的,又不肯让太医来看看,我查了好些书,寻到的方子,用浮小麦、甘草和大枣煎成的汤,专门安眠的,我这儿人人都试过了——我怕和太医开的那些补药方子冲了,所以我没试,不过嬷嬷他们试过的都说很有效的。”
季涟将汤碗搁在一旁,摇头叹道:“你呀,就是不肯让自己清闲点,什么事都要操心,难怪太医说你忧思过甚呢。”想了一想又道:“还是我让你协理后宫这事害了你,什么事都堆到你这里来——母后和……那边这几个月没为难你吧?我都好久没陪你去母后那边问安了。”
玦儿笑道:“你都这样了,还有谁敢为难我啊,再说好多事我都让烟儿去做了,她到底比另外几个人大一些,做事也懂分寸,倒也没什么让我操心的了。……现下大家都知道北边战事紧迫,谁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没轻重呢?”
季涟从睡榻上下来到书房去,玦儿照旧拖着他一起进去,他虽不想让玦儿天天陪着他劳心,可是若不让玦儿一起,她心里倒不舒坦,况且他私心里还是想让玦儿陪着,一起说说话也不那么烦闷。
季涟看着折子,想起一事,向玦儿道:“柳先生最近身体小恙,等柳夫人入宫的时候,你也抚慰她几句吧。”
玦儿问道:“身体小恙?要不要紧,要不要叫宫里的太医去看看?”
季涟叹道:“操劳过甚吧,顾首辅捱到上个月还是回乡去了,胡如诲又不管事的,许多事情一下子落到柳先生身上。现在我又只能挂心北边的事,内务大小都是他上下打点,他也是想多给我省点银子下来,才处处亲力亲为的。太医今天回来说要好好调养就行,你让柳夫人劝劝他,小事就让下头人做好了,就算缺银子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
玦儿点点头,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北边战事的缘故,“阳宁那边现在怎么样了——突厥人还是攻势凶猛么?”
季涟表情凝重:“先前那个卢一钧焚尽北庭城,已经让人头痛不已了,虽说北庭百姓不足一万,到底是我朝子民,卢一钧一把火,烧出乌台无数弹劾的折子——真不知道这些人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我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卢一钧自个儿的主意——难怪那个孙思训先前找我要北线全权节度之权,原来也是为了这个。不止北庭一把火被卢一钧烧了,连带北庭到阳宁的四百里地,所有的百姓,都在这半个月被孙思训下令南迁。我前脚接到北庭被焚的折子,后脚那四百里地就被阳宁的守将给烧了个一干二净……才上了折子请罪呢……都已经烧了,还请个什么罪”,他这样说着,只是气苦。
玦儿从未亲眼见过战场屠戮,只是听师傅说起历朝以来战火纷飞满城被屠的惨案时心情总是甚为沉痛,便问道:“那——北庭到阳宁的百姓,这次可全迁了出来么?”
季涟摇头道:“现下还不知道呢,只知道阳宁的百姓,也被孙思训下令迁到阳宁以南,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北庭失守了,还有阳宁可守,难道他准备把阳宁也拱手送人么?阳宁的守将也上了一道折子,说是誓与阳宁共存亡——共存亡有什么用,我现在要他守住,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守住阳宁……”
卢一钧、孙思训这几个名字,玦儿只从季涟这里听到过多次,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只好问道:“那——我记得符二公子不是也在阳宁么……”
季涟提起符葵心又皱了眉:“不知道他在作甚么,最近每次回京的折子都是些废话,况且这时候,他一个人又能帮上多大的忙——可叹这种时候,朝中竟然还有人说要南迁!真不知道是什么脑子。”
今日内朝时,提起从北庭到阳宁的不少百姓因为南迁,已有部分民众涌入长安,引起京城官员的一阵惶恐。然后竟然有人开始考虑一旦阳宁失守之后,是否要迁都金陵的事情,让季涟恼怒异常,立刻将有此提议的人贬谪出京,并仗剑立誓,若有再提南迁者杀无赦,以示死守长安的决心。
因为在北庭城陷后所受到的挫折,阿史那攻向阳宁的势头明显减缓——因为他需要依靠来自本部王庭的粮草补给,从北庭到阳宁四百里地,他虽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是也没有如先前所想的得到任何补给。相反地,大军在阳宁城前驻扎起来,同时还要保障从突厥王庭到阳宁一路的粮草补给畅通,无形中延长了战线。
七月下旬,阿史那摄图点齐剩余兵马,从平城到北庭到阳宁,他的二十万铁骑折损了四万有余,稍事修整后,突厥骑兵在阳宁北边驻扎起来,开始攻打阳宁城。
第五十四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孙思训忙着调配北线的军队;柳心瓴忙着协助户部安置不断涌入的北地居民,一面忧心阳宁守住之后如何重建北地郡县,一面忧心阳宁如果失守,季涟势必要亲临指挥长安保卫战——那样的局面实在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兵部忙着向阳宁输送物资;季涟忙着安抚朝中文武;玦儿忙着安抚季涟——
当季涟看到安东都护府送来的奏报,言百济和高丽趁突厥南侵,朝廷无暇他顾之际,欲脱离安东都护府的掌控,不称臣,不上贡。
安东都护府的大都护最早是永昌帝的一个弟弟平王挂虚衔的,也就是季涟的祖辈,后来平王的儿子犯罪除国后由季涟的八叔析继任;季涟登基后徙封析为赣王,于是齐王涵开始继任此职。不过历来这个由亲王挂衔的职位都属虚衔,实际主事的是朝廷派去的两个副大都护,一文一武,在永昌年间便镇守辽东的,还有一个副都护是季涟前年派去的。这几人历经几次考核,行事倒是稳健,此次上表,俱称百济和高丽两国此番行为嚣张,请陛下酌情考虑由都护府出兵警示。
季涟把折子扔到一边,皱着眉开始把玩着玦儿右臂上的白玉镯子,那玉镯和玦儿雪白的胳臂颜色相近,中间透出几丝红晕。季涟握着她的手臂,也不知欣赏的是那白玉镯还是她白玉般的胳臂,玦儿被他拉得不耐烦,嗔道:“不过就是个白石镯子,有什么好看的,每次都这样,看个折子都不正经,才收敛了多久呢,又这样!”
季涟无赖笑道:“要是天天都是这种折子,我倒情愿一直看这块石头呢。”玦儿因母亲的闺名里有一个玉子,平时说到玉器,总说是石头。送她玉簪子,她便说是石簪子;盛鲜果用的玉盘,她也叫做石盘;先前她送给季涟的玉玦挂饰,她也是叫做石坠……季涟有时打趣她,便随着她的说法来说笑。
玦儿抽出胳膊,笼回袖子,问道:“刚刚你不是还说突厥人都被困在阳宁以北,进退两难,势成骑虎么——这虽算不上捷报,可也不算坏消息啊?”
季涟捡起刚刚看的折子递给她,哂道:“你看看这个吧,现在就差安南那边没打起来了,要是那边也打起来,那可就真是四面边声连角起啊”,想想又顽笑道:“我现在可知道什么叫做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先前说阿史那摄图大举南侵,我倒是愁的不行;现下到处都闹腾起来,我倒觉得似乎没那么愁呢——反正不可能更惨了,打吧打吧!”
玦儿略瞟了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送来的折子,嘀咕道:“辽东——百济——高丽——可不就是那些高丽棒子么,果然师傅说这些人最讨厌了。”
季涟一皱眉,不解她所谓的“高丽棒子”是何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