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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尼是我们午餐前惟一的客人。这实在不是有雄心大志的人会想做的工作。
巴瑞一直到午餐后才现身,这没什么稀奇的。狄克和巴瑞都是受雇做兼职的工作,每个人三天。不过在我雇用他们不久后,他们俩就天天来报到,连星期六也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假使他们真的没地方混也没别的事干,我不想,你知道的,点明这一点,以免引发某种心灵危机——所以我给他们加了点钱,然后不动声色。巴瑞将加薪解读为缩减工时的暗示,所以我就不再给他加钱。这是四年前的事,而他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进店门时哼着一段“冲击”演唱组(The Clash)的音乐。事实上,“哼”是不正确的字眼,他发出那种所有小男生都会的吉他噪音,你得把嘴唇往外推,咬紧牙齿,然后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巴瑞已经三十三岁了。
“兄弟们,好吗?嘿,狄克,这是什么音乐,老兄?臭死了。”他捏住鼻子做了个鬼脸“呕……”
巴瑞常欺负狄克,到了只要巴瑞在店里,狄克几乎一语不发的地步。我只在巴瑞真的做得太过火时才介入。所以我看着狄克将手伸向柜台上方架子上的音响,关掉卡带。
“他妈的谢啦。狄克,你像小孩子一样,得随时有人盯着。不过我不知道干嘛得由我来管这档事。洛,你没注意到他放什么鬼吗?你装死啊,老兄?”
他拉开话匣就讲个没完没了,讲的十有八九都是些胡说八道。他常常谈论音乐,但也常常谈论书籍'泰瑞·普拉希特(Terry Pratchett)和任何有关怪兽、星球之类的'、电影,还有女人。《流行文化、女孩及其他》还算是“甘草夹心糖”乐队的专辑名称,而他的谈话只不过是排行榜。如果他看了一部好电影,他不会去形容电影的情节,或是他的感想,而是这部电影在他本年度最佳影片排行、有史以来最佳影片排行、十年来最佳影片排行中的名次——他用前十名和前五名来思考和发言,结果狄克与我也变成这样。而且他老是会要我们列出排行榜。“好了,各位。达斯汀·霍夫曼的前五名电影。”或是吉他独奏,或是盲眼乐手灌录的唱片,或盖瑞与西尔维娅·安德森(Gerry and Sylvia Anderson)制作的影集'“狄克,我不敢相信你把《不死红上尉》(Captain Scarlet)列为第一名,他是不死之身耶!那还有什么好玩的?”',或罐装的甜食(“如果你们两个没有人把双色糖列在前五名的话,我现在就辞职。”)
巴瑞把手伸进他的皮夹克口袋,拿出一卷卡带放进机器中,把音量扭到最大。不出几秒,整间店就随着“卡翠娜及摇摆”(Katrina and the Waves)的Walking On Sunshine(漫步阳光中)曲中的贝斯而颤动。现在是二月,天气又冷又湿,萝拉走了。我不想听到“漫步阳光中”,这不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第二部分
我们在门口拥抱(4)
“把音乐关掉,巴瑞。”我必须要用喊的,像个狂风巨浪中的救生艇船长。
“没办法再更大声了。”
“我不是叫你‘开大’,你这蠢蛋,我叫你‘关掉’。”
他大笑,然后往储藏室走,大声唱着喇叭伴奏,“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自己过去关掉,巴瑞回到店面来。
“你做什么?”
“我不想听‘漫步阳光中’!”
“那是我的新卡带,我的周一早晨卡带,我昨晚特地录的。”
“是吗?现在是他妈的星期一下午了,你该早点起床的。”
“你今天早上就会让我放这音乐,是吗?”
“不会,但至少我现在有了借口。”
“你难道不要一点振奋人心的东西?为你可悲的中年老骨头带来一点温暖?”
“不要。”
“那你不爽的时候要听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总之,绝不是‘漫步阳光中’。”
“好,我跳过这首。”
“下一首是什么?”
“Little Latin Lupe Lu。”
“Mitch Ryder and the Detroit Wheels唱的?”狄克问。
“不对,是‘正义兄弟’(The Righteous Brothers)。”你可以听出巴瑞声音中自我防卫的意味,他显然没听过Mitch Ryder的版本。
“噢,这样啊。算了。”狄克永远也不会大胆到敢告诉巴瑞他搞混了,但是这个暗示够清楚了。
“怎么着?”巴瑞怒气冲冲地说。
“没事……”
“不,说啊。‘正义兄弟’有什么不对的?”
“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另一个版本。”狄克有气无力地说。
“屁话。”
我说:“表明喜好怎么会是屁话?”
“如果这个喜好有误的话,那就是屁话。”
狄克耸耸肩微笑。
“怎么着?怎么着?那种自以为是的笑是什么意思?”
“巴瑞,别惹他,这不重要,反正我们不听他妈的Little Latin Lupe Lu,所以别吵了。”
“这个店什么时候变成法西斯专制了?”
“从你把那卷烂卡带带来以后。”
“我只不过想振奋大家的精神,仅此而已。真是抱歉了。尽管去放那些悲惨的鬼音乐好了,我才懒得管。”
“我也不要什么悲惨的鬼音乐,我只要能让我听而不闻的音乐。”
“好极了。这就是在唱片行工作的乐趣,是吗?放一些你不想听的音乐?我以为这卷卡带可以变成,你知道,一个话题。我本来要叫你们列出,在湿气凝重的周一早晨放的前五名专辑排行榜,你现在把这全糟蹋了。”
“我们下星期一再做。”
“那有什么用?”
如此这般、没完没了,也许我下半辈子的工作生涯都会是这样。
第二部分
心肝,是我
2
我本来还担心今天晚上回到公寓会是怎么的光景,不过没事:今早起就有的那种不可靠的身心舒畅感还跟着我。而且,无论如何,不会一直都这样,到处都有她的东西。她很快会来把东西清掉,然后空气中弥漫着玛丽皇后号船难般的气味——床头柜上读到一半的朱利安·伯恩斯(Juilan Barnes)平装本,及脏衣篮中的内裤——都会消逝(当我开始我的同居生涯之初,女人的内裤对我来说真是叫人失望透顶。我还没从发现她们的行径竟跟我们臭男人一样的惊骇中复原:她们把最好的内裤留到她们知道要跟别人上床的那晚。当你跟一个女人住在一起,那些褪了色、缩了水、花花绿绿的马莎百货零头布,就突然出现在家里各处的暖炉上。你的小男生色情梦以为长大成人代表被香艳刺激的性感内衣所围绕直到永远感谢主……那些梦已然灰飞烟灭。
我把昨夜创伤的证据清理掉——沙发上多的棉被,揉成一团一团的面纸,咖啡杯中的烟蒂,浮在看上去冰冷油腻的渣滓里。然后放上披头士,接着当我听完《艾比路》和《左轮手枪》(Revolver)的前几首歌,我开了一瓶萝拉上星期带回家的白酒,坐下来看我录的《溪畔》(Brookside)精选重播。
跟所有的修女到最后都同时来月经一样,萝拉的妈跟我妈后来神奇地将她们每周的电话问候同步化。我的先响了。
“喂,心肝,是我。”
“嗨。”
“都还顺利吧?”
“还不坏。”
“你这星期过得怎么样?”
“你知道的。”
“店里的生意如何?”
“般般。有好有坏。”有好有坏就太好了。有好有坏表示有些日子比其他的来得好,顾客来来去去。老实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爸跟我很担心这一波不景气。”
“是,你说过了。”
“你很幸运,萝拉的工作这么顺利。如果不是有她,我想我们都要睡不着觉了。”
她走了,老妈。她把我丢给了狼群。那个贱人已经甩了我滚蛋了……不行,不能这么做。这好像不是宣布坏消息的好时机。
“天晓得她忙得不可开交,不用去担心一间满是旧兮兮流行歌唱片的店……”
怎样才能形容生于1940年以前的人说“流行歌”的方式?我听我爸妈那种嗤笑的发音——头往前伸,脸上一副白痴像(因为流行歌乐迷都是白痴),直到他们把字吐出来——已经不下二十多年。
“我真惊讶她没要你把店卖了,找个正经工作。她撑得了这么久真是奇迹。要是我老早就丢下你自生自灭了。”
忍住,洛。别让她惹毛你。别中了她的圈套。别……啊,去他的。
“现在她丢下我自生自灭了,你该满意了吧。”
“她到哪里去了?”
“我见鬼才知道。就是……走了。搬出去了。消失了。”
长长的、长长的沉默。事实上,这沉默如此漫长,以至于我看完了整段吉米与杰姬·柯克希尔(Jimmy and Jackie Corkhill)的争执,都没听到话筒中传来除了长长的唉声叹气以外的任何声音。
“喂?有人在吗?”
现在我可以听见有声音——我妈低声哭泣的声音。妈妈们是怎么搞的?这是怎么回事?身为一个成年人,你知道随着生命继续下去,你要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照顾那些一开始照顾你的人,这是一般的情况。但我妈跟我在我九岁的时候就互换角色。任何在过去几十年来在我身上发生的坏事——留校察看、烂成绩、被欺负、被踢出大学、跟女朋友分手都会变成像这样,变成我妈看得到或听得到的难过。要是我十五岁时就搬去澳洲,每个星期打电话回家报告我所捏造的伟大成就的话,对我们两个都会比较好。大多数十五岁的人都会觉得很辛苦,一个人过日子、住在世界另一边、没钱没朋友没家人没工作没学历,不过我可不。跟周复一周地听这种东西比起来,那就跟撒泡尿一样容易。
这嘛……这不公平,是不公平,从来就没公平过。自从我离家以后,她就只会哀叹、担心,然后寄来地方报纸上描述中学同学小小成就的剪报。这算好家长吗?我的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我要的是同情、了解、建议,还有钱,而且不一定要照这个顺序,但这些在坎宁区(Canning Close)可都是天方夜谭。
“我没事,如果你难过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