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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陇右乃是边境,正当抵御吐蕃的前哨,因此,今日处决这些人,不止是律例,也是军法!就是因为某些人一己之私,竟然杀害无辜,谎报军情,险些让整个河陇之地重陷战火,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今日我亲自监斩这些十恶不赦之辈,也同时告诫陇右上下将卒军民,抬头三尺有神明,但使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那么自然可以堂堂正正抬起胸膛做人,否则,今日此辈就是下场!”
疾言厉色说出这么一番话之后,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此次遇难的八名向导,杨大将军行前,已经请得陛下谕令,将牛仙童随身资财全数充公,全数用于抚恤。除却抚恤,若家中有子已成年者,却无稳当生计的,可自诣鄯州都督府,我当令人善加安排。若有子女未成年或未嫁者,鄯州都督府当遣坊间里正耆老善加照拂,直至成年!”
官杀民能够得到这样的补偿和安置,下头百姓已经很满足了,因此竟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苦主亦然——十几颗脑袋落地,在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只不过,在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时,刚刚那头一个拿西瓜皮去扔郭英乂的少年,却又突然张口叫嚷了一声。
“这些人已经给我阿爷他们偿命了,但那个牛仙童呢?”
此话一出,登时四下一片寂静。尽管刚刚那一幕,众多人都觉得痛快得淋漓尽致,可仍不是没有人想到背后那位钦使牛仙童。但只见人群一下子停滞寂静,仿佛每一个人都在等着杜士仪的回答。在这样众目睽睽之际,杜士仪不以为忤,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此次遣了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杨大将军前来巡边。杨大将军曾经在岭南等地平叛平乱,功劳赫赫,素来嫉恶如仇,尔等不用担心罪魁祸首会逍遥法外!”
陇右之地多豪俊,这么多年来曾经在这儿立下战功的将军多了去了,故而杨思勖在两京兴许名头更大,在这儿却远远及不上已故的郭知运。故而,眼看人们带着几许疑虑和叹息渐渐散去,杜士仪也有些无奈。他倒是想把牛仙童就地斩立决,给受害者一个交待,可是,杨思勖都已经来了,而且摆明了要把牛仙童拎回去让震怒不已的天子亲自处置,他就不能太过逼人太甚了。
好歹一口气杀了郭英乂和十几个禁卒,已经足可平一时民愤了!
等到杨思勖在陇右所属边境四州一圈转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他仍然不管牛仙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河西凉州,在亲自检视仓廪和甲仗库之后,又阅军巡边,再次风尘仆仆回到鄯州都督府时,他却绝口不提此行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把牛仙童提了出来就打算回程。只不过,在发现牛仙童虽说消瘦惊恐,人却还是囫囵完好的时候,他在临走之际忍不住对杜士仪打趣了一句。
“你到底大度,换成是我,非得在这狗鼠辈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我怎么能和你这位以打仗杀人冷酷无情的大将相比?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给人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
杜士仪只能但笑不语,揖别了杨思勖后,他带着文武百官回到鄯州都督府,果然得到了吐蕃那边近日以来一直在提高防范的消息。尽管吐蕃细作未必无孔不入,但连日以来河陇的这一场风波实在是闹得很不小,总会让那边得知内情。即便知道这场仗未必打得起来,可在大唐这边各军镇增兵防戍严明的情况下,吐蕃那边也决计不会放松警惕。而这种情况有利无害,长久的太平会让边疆兵马失去警惕性,如今这种对峙的情形并不坏。
可这一次的惊险,他一定要汲取教训!不是每一次都能洞察到某些细节,由是挽回危险局面!
当杨思勖千里迢迢押解了牛仙童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了。
这时节北地的天气已经寒冷了下来,高力士亲自在洛阳宫外迎接他时,少不得连道辛苦。杨思勖看也不看萎靡不振面如土色的牛仙童一眼,哂然笑道:“不辛苦,这一趟河陇跑下来,大家就能放心了。所见所闻不虚此行,牛仙客杜君礼这河西陇右二节度,行事固然不同,可相同的便是稳如泰山。”
“稳当就好,安西那边传来了紧急军情,突骑施又不太平了,竟然再次发兵攻打北庭和安西。”
说到这事,高力士一面摆手吩咐跟着的人把牛仙童押解下去,一面请了杨思勖同行,低声解说了各种原委,最后叹道:“大家已经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把碎叶镇给了突骑施,以至于这些喂不熟的狼崽子无时不刻都在虎视眈眈,只想从咱们大唐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所以,杜君礼这次也不是没招人埋怨。甚至有人说,将错就错打了吐蕃,拿下盐泉桥,岂不是更好?”
“嘿,如果不是郭英乂给牛仙童出的主意,而且挑唆了镇西军中不少军将,结果反而被杜君礼识破,这事情也许还能将错就错。既然杜君礼都和牛仙客联名上书了,再提什么将错就错,简直是蠢话。事关边疆军马调派,再加上郭英乂已经不是第一回这般狂妄大胆了,陛下宁可先把吐蕃放在一边,也决计容不得如此滑胥鼠辈!”杨思勖跟了李隆基这么多年,对于这位天子的秉性可谓了若指掌,果然,高力士也轻轻点了点头。
“若牛仙童只是想挑起边衅,给自己捞点出彩的功劳也就算了,可谁让他竟然还勾结郭英乂这逃犯?陛下对郭家人在陇右的横行早已是深恶痛绝,这次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故而那几个说话隐晦的御史一个都没讨到好。只不过,我看到之前杜君礼上书说,他把郭英乂连同十几个禁卒一块杀了?”
见杨思勖点头,高力士眼睛眯了眯,仿佛想不到杜士仪竟会这么狠辣。毕竟,如今王毛仲死了,禁军说是由陈玄礼等几个大将统领,但真正的大权是在他和杨思勖等几个有数的内侍手里。可是,拿了杜士仪太多太厚的礼,他也就暂时把此事抛在了脑后。然而,当他带着杨思勖来到了天子如今日常起居的仁智殿前时,却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摔杯声。这一次,连他都吓了一大跳。
至少他出来时,天子还言笑盈盈语气轻松,这会儿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杨思勖还未回报呢!
“大胆!狂妄!朕对武家人已经够厚待了,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还在想着当年则天皇后君临天下那会儿不成?”
这话指代意味十足,一时间,就连受宠如高力士和杨思勖,都在门前站住,犹豫是不是要此刻进去承担那怒火了。高力士更是伸手叫来了一个小内侍,低声询问了几句后,他便立刻压低声音对杨思勖说道:“是中书令张子寿参劾了武温昚交连权贵,图谋不轨,论关系,那武温昚可是惠妃的堂兄。”
交连权贵这四个字可大可小,但问题在于后头的图谋不轨。这样的指斥摊着谁,谁都得死,就连搭边的亲王都要左迁,更何况区区一个武温昚?而且,能让中书令张九龄这位宰相亲自弹劾,如无意外,武温昚恐怕是死定了!而是否会牵连到惠妃,竟也是天子一念之间。
武惠妃这么多年都未能正位中宫,不就是因为出自武姓吗?
和当年的武后一样,武惠妃一样是从不吝惜在中官那儿下重金的,故而高力士和杨思勖都拿过她的好处。此时此刻,两人对视了一眼,即便有些忧虑,但高力士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杨大将军回来了。”
☆、819。第819章 虚情假意
偌大的仁智殿正殿中,除了李隆基,武惠妃竟然也在场。然而,这位十几年来宠冠后宫几乎权比皇后的天子宠妃,此时此刻却一张脸蜡黄蜡黄,凄然彷徨,仿佛才哭过一场。尽管她早已过了青春年少的大好年华,可岁月沉淀之下,那种熟透的美艳却足以拉住男人的心。然而平日宛若会说话的眸子眼下红肿无神,甚至在看到高杨二人进来时,也仿佛全然没有反应,只是暗自垂泪。
杨思勖看似勇武无谋,实则对权谋政争却绝非不擅长。否则,他也不会在李重俊李多祚谋反的时候果断站在了中宗皇帝和韦后这一边,而后却又在李隆基太平公主诛韦后之际站对了队,紧跟着唐隆政变再次选对了主君。每一次站队正确,他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而多次受命征战大获全胜,更是让他爵封虢国公,官拜骠骑大将军,达到了大唐宦官从未有过的高峰。即便如此,他仍然很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天子近身服侍的事很少相争,和高力士倒相处得还融洽。
所以,他在恭恭敬敬行礼拜见之后,便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先行一五一十禀报了巡视河陇的所见所闻。
刚刚还雷霆大怒发过火,但此刻面对正事,李隆基还是先把烦心事抛在了脑后。全神贯注听了杨思勖的禀告,从边备、军械、军容、仓廪、甲仗、营田……杨思勖禀报得事无巨细,而他也一边听一边沉吟,到最后便微微颔首道:“到底是你亲自出马,果然不似别人只知道走马观花,营私舞弊,到底是真正看出了河陇这些年的光景。皇甫惟明当初言说息战,和吐蕃议和,朕还犹豫过,如今看来,若不是这些年休养生息,河陇怎会这番盛世太平景象?”
高力士当即附和道:“大家知人善任,之前不是还对相国们言说牛仙客镇守河西多年,劳苦功高?”
“牛仙客确实是让朕感到惊喜,由一介小吏而节度一方,正该为天下边臣之楷模。不过,杜君礼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大将之风,胜而不骄,前后两次都没有妄自出兵,足可见不是贪功之人,倒是让朕放心了。”嘴里这么说,李隆基却想到牛仙客也好,杜士仪也好,全都是萧嵩重用提拔的人,如今这样两个人构建起了西面的防御屏障,固然全都称职出色,可仍是存有些许隐患。幸好,萧嵩之前聪明得很,稍有暗示就自请辞相了。
天子既然如此说,那显然就是完全认可了自己禀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