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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广元听到自己还有任务,立刻眼睛放光,拉着杜仙蕙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等到儿女离开,王容刚刚的担心不禁消解了少许,但仍是起身上前嗔道:“好好的拿宇文融打比方干什么?他当初被裴光庭坑得可不轻,萧嵩又袖手旁观乐见其成。而如今别看朝中政事堂的三位宰相里头,看似人人都和你有关联,但未必他们就愿意看着你继续飞黄腾达,异日回去和他们争位子!”
“幼娘,你想得太多了。”杜士仪洒脱地一摊手,上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其坐下,这才挨着她身侧坐了,“朝中也好,鄯州也好,我本来就是做了两手预备。而且,之前后路已经留了,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死遁脱身,那个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王容这还是第一次从杜士仪口中听到死遁二字。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情不自禁地拥紧了杜士仪:“不管你去哪,我都会跟着你的。上天入地,永不分离!”
杜士仪被妻子这斩钉截铁的话说得心头大热,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有你这一句话,我这辈子就了无遗憾了!好了,且看牛仙童从何出招吧!”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就得到了驿馆那边眼线的消息,牛仙童连个招呼都不打,带着人呼啸出城,据说是要去鄯州湟水城西边的鄯城县河源军视察,此外还要去安人军。知道城门口肯定拦不住牛仙童,他早在此人来时就在四面城门打了招呼,看到那一行就立刻放行,免得尽忠职守却反而挨骂甚至挨打。只是,对于牛仙童突然离开是否真的是往西边去了,这就不好说了。
赤毕一走,刘墨和白姜全力为王容打理茶行的事,杜士仪身边最贴心的人便是吴天启了。他乃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角色,这会儿拍着胸脯保证道,“郎主,我一早就下令布在鄯城以及河州廓州洮州的人都留意过境人等,不论这牛仙童去了哪儿,一定都会有消息的。”
“他是把所有随从和护卫兵马都带出去了?”
得到吴天启肯定的回复,他又问道:“那牛仙童召见的湟水城文武之中,初步打探下来,诸人应对如何?”
“临洮军中从王将军南将军以下,自然都是尽力说大帅的好话,当然,马杰和陈昇按照大帅的吩咐,安排了几个人指斥大帅的一些疏失,但都是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故而牛仙童有些按捺不住,前天还发过一次大脾气。”
自己如同梳篦一样把整个临洮军整整梳理了不止一遍,就连郭建都汰换到河州镇西军去了,杜士仪自信不会在比较高的官职上留下钉子,至于低位的人去求见牛仙童想要对他不利,他也不会禁绝,但至少这数日以来还没有。不论是真的湟水城上下再无杂音,还是某些人也很聪明,这就还得等待接下来的进一步消息。
午后时分,第二个消息便报到了杜士仪跟前。果然正如同他预料的几种可能性一般,牛仙童带着随从折往河州去了!
“他可别心急太切,不带向导!要知道我前时去河州,来去走的都是行军便道,那路上可不太好走,而且因为太过靠近吐蕃,万一他们失心疯了攻过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听到这话,前来报信的吴天启连忙答道:“回禀郎主,刚刚才打探到,牛仙童带了向导,而且还足足请了十个人!”
杜士仪登时错愕难当:“十个?就算是他初来乍到不识路途,用两三个也绝对足够了,用得着请那么多?”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杜士仪见王忠嗣眉头紧紧蹙起,他便开口问道:“忠嗣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大帅上一次巡视赤岭界碑时,曾经以身涉险,将吐蕃主战派的穆火罗钓了出来,同时也将郭知礼等人一网打尽,一举立威。这牛仙童故意去他并不熟悉的河州,会不会也想故技重施?只不过他所计划的可能和大帅当初所做的相反,那就是用自己被人攻击的假象,到了河州气急败坏矫天子诏,令河州镇西军出击!如此有功劳就是他的,打败了仗就算在大帅头上。须知镇西军正将郭建为人太过喜好揣摩,不敢担责,可能上当!再加上苗延嗣素来和大帅不和……”
杜士仪登时霍然起身。这种胆大包天风险极高的可能性,并不在他的预案之中!在他看来,牛仙童一直都是凭着天子宠信在两京作威作福,怎至于在边地这样肆意胡为?而且,这种事需要有识途老马引导提点,方才可能成功,牛仙童身边有这样的人?
他和王忠嗣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郭英乂!
☆、814。第814章 河州老卒
由于河西陇右接连大阅,吐蕃亦是为之风声鹤唳,在积石山一带的防备骤然增强,于是,与吐蕃相邻的鄯州、河州、洮州、廓州这四州亦是进入了战备状态。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吐蕃会悍然撕毁和议就此进兵,可底下见识了当年河陇大战连场的老兵们,私底下仍是议论纷纷。河州枹罕城的城门守卒,在一日之中早晚进出城高峰之外,这个话题就是最最热门的。
“将军们中间,不少都在说这些年太平得筋骨都生锈了,仿佛都希望早日有一场战事打响,可说句实话,真的打仗了,咱们有什么好处?”
“是啊,我阿爷和兄长,就是在之前那连年征战中丢了性命。我那时候也是险险逃生。能够永保太平难道不好吗?干什么非得要年年打仗?”
“所以杜大帅上任以来,劝农垦荒,操练守备,对于上下都约束得严,而对于出兵也谨慎,真是好事!也就是那些新募来的新军,其中有不少自以为是的蠢货,以为打仗了立下战功就能光宗耀祖,也不瞧瞧有多少人浑身是伤从军中退下来的时候,所得的抚恤连后半辈子过活都不够!嘿,军功……军功就是个屁!”
吐出这么一句粗话之后,那年纪最大的城门老卒冷笑一声,百无聊赖地擦着身上那把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的刀,动作轻柔而认真。别人都知道,他说是不想打仗,但对于随身兵器却很爱护,常对人说若真的遇到战事,那就是比什么都可靠的搭档,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就这一点打趣他。
就在几个兵卒三三两两闲聊之际,突然那擦刀的老卒耳朵动了动,仿佛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猛然弹跳了起来,厉声说道:“戒备,上拒马,这至少有五六十骑人,是战马!”
谁都不会怀疑这老卒的话是否危言耸听。此人已经四十有六,在陇右从军二十余载,前后经历了几任陇右节度使,最灵敏的就是耳朵,因此大军进发时常常会被赏识他的将军用作为哨探。故而在他这一声喝之后,守卒们立刻一面往里头通报,一面命人摆出铁拒马。即便是杜士仪,事先若没有知会河州而突然带着牙兵到来,他们也会一样如此防范,这是作为边境重镇的起码守御原则。等到前方烟尘渐渐明朗,能够看到一队骑兵由远及近的时候,城门内外已是戒备严明。
虽只几十人,却也不能马虎大意!
那一行人疾驰近前后,便有一骑人排众而出,高声叫道:“陛下钦使到河州了,快让路!”
钦使之前抵达鄯州湟水城的事,不多时便已经各州尽知,下头的军民将卒偶尔也会议论两句。可是,这毕竟距离他们太遥远了,此前那个厉声吩咐众人戒备的老卒便毫不动容地端详着来人,随即大声说道:“河州枹罕城正当边境,抵御羌戎,从多年前便有条令,但凡入城超过三十骑者,出示过所公验,否则一概不许入城!”
周遭的其他士卒都在惊讶于钦使抵达之事,根本没料到这老卒竟是在这当口还敢如此秉公办事,一时都为其捏了一把冷汗。他们都这般惊讶,那刚刚高喝让路的护卫就更加又惊又怒了。还不等他开口,后头就有一人超过了他,除却满身风尘之外,身上竟还血迹斑斑。
“我等在路上遇到吐蕃兵马,此乃紧急军情,你一介小卒,竟敢耽误这十万火急的军情?”
那老卒听其言,再辨这一行人的形色,虽听到身后几个袍泽都在低声提醒他不要硬抗,他却冷冷说道:“军中信使若逢紧急军情,确实可以立刻入城不受查验,然则为防敌军趁机赚城抑或是别的意外,若无公验过所,只许放不超过三人入城,若敢违此规者,按照军令,立斩不饶!”
牛仙童本以为能够顺顺利利进入枹罕城,继续自己那万无一失的计划,没想到光是在城门口便已经继续不下去了。一个护卫上前叫不开人让路,邱武义亲自上去竟也仍然被人挡了回来,一时气怒之下,他登时高喝道:“来人,将这竟敢拦阻朝中钦使的大胆狂徒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今次跟着牛仙童来河陇的人,全都是他暗地里在北门禁军当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因此,他这话音刚落,左右立刻有二人拍马冲出,争先恐后朝那老卒冲了过去。然而,那老卒见状几乎想都不想便吹响了胸前挂着的竹哨,刹那之间,就只见城门口一时间涌出了众多手持刀枪的兵卒,而城墙之上亦是人头攒动,一时间拉弓上箭,也不知道多少闪着寒光的锋锐箭头对准了下头的一行人。
“若敢冲城门者,便视为敌寇!”
那两个禁卒本想在牛仙童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勇武,此刻几乎是险之又险地勒马停住,脸上全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这时候硬冲上去,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成为众矢之的,而要是退回去,他们在牛仙童面前的脸就全都丢光了,于是,两人只能策马僵立在了那儿,竟是进退两难。
面对这一架势,牛仙童只觉得后背心汗毛根都立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僵持下去,只怕真的会被人借机干掉,到时候即便杜士仪会遭到和张审素同样的下场,可自己先得把命都丢了!而这时候,身后一个打扮低调的随从亦是上前低声提醒道:“钦使,好汉不吃眼前亏,待进了城接管军政大权,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