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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二人无不是立时上书请假,所幸宋璟为人雷厉风行,立时转奏请了天子允准,二人随即星夜驰马而回。此时此刻,两个在朝中位高权重的崔氏中流砥柱一路疾奔入内,等到了寝堂门口上台阶时,崔谔之甚至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尽管崔泰之在旁边眼疾手快搀扶了他一把,可他也是星夜驰马不曾停歇,最后兄弟俩同时跌倒在地,几个婢女慌忙上前搀扶不迭。
崔泰之妻儿都在长安,此次只有他先行,吩咐了其他人打点好京城事务便追来。此刻,他扶着婢女的手艰难站起身来,就看见了崔五娘闻声出来。不等崔五娘开口,他便急忙问道:“阿娘如何?”
“四伯父,阿爷。”见过崔泰之和崔谔之,崔五娘却避而不答崔泰之此问,亲自打起了帘子说,“请二位进去见见祖母吧。”
崔五娘如此言行举止,崔泰之和崔谔之不禁都感到一颗心猛然沉入了无底深渊。等到兄弟相携进了东屋,见矮足长榻上的老母正在傅媪的搀扶下逐渐坐起来,他们慌忙快步上前,一个扶着杜德的肩膀,一个紧紧握住杜德的手。崔泰之定了定神便沉声说道:“阿娘,我和谔之回来了,回来了!”
眼睁睁看着丈夫英年早逝,次子亦是早早撒手人寰,却又欣喜地看见另两个儿子于千难万险之中抓住了机会重振家声,更为自己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封号,杜德早已觉得此生无憾。此时此刻,她紧紧握着崔谔之的手,瞧着当年贬到地方后便早生华发,如今赫然两鬓苍苍的崔泰之,声音沙哑地说道:“泰之,你才刚迁转黄门侍郎,正当任用之际,我却要连累你了。”
“阿娘这是什么话!”崔泰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若阿娘真的体恤我,就好好养病,那样我就能尽快销假回去了。谔之,你说对不对?”
“对对,四兄说得对。”崔谔之想也不想便连连点头,也和崔泰之一样强笑道,“不过是寻常小疾,阿娘安心养病就好。阿娘,先躺下吧?”
“我都一把年纪了,你们还拿骗小孩子的话安慰我?”杜德苦笑一声,却是没有依言躺下,而是对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该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交待了,你们兄弟二人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也不用我再多说。只有一件事,你们要依我。”
崔泰之和崔谔之对视一眼,几乎想都不想便异口同声地开口说道:“但请阿娘吩咐。”
“如今崔氏子弟虽多,但你们嫡亲兄弟两个,终究都老了,下一辈中论才具,论胆色,全都远远不如你二人。别看如今承平之世,可要是崔氏就这么一代代下去,兴许就此没落了。杜十九郎和杜十三娘兄妹二人没有长辈,看上去仿佛家道中落,但杜十九郎人品性子都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和十一郎相交莫逆,且才具不凡,品行出众,杜十三娘亦是聪慧懂事,内外事务五娘稍加点拨她便能心领神会。所以,不妨定一门亲事,无论是娶了杜十三娘为崔家媳妇,还是嫁了女儿过去,让杜十九郎为崔家女婿,将来应是臂助!”
她不会看错人的,虽则只是同姓,但两家祖上毕竟有些交情,相比她娘家那些晚辈求官时异常热络,平日里却有意保持距离,唯恐别人说道杜家巴结权贵,不卑不亢的杜士仪实在是强多了!
“阿娘……”崔谔之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时重重点头道,“此事我明白了,我会择日命人前往幽州送信,与他兄妹二人的叔父杜孚详谈!”
杜士仪这一支显然已经式微,而且又并非母亲的本家,崔泰之原本心里有一丝不乐意,可见崔谔之答应得干净利落,分明愿意让自己的子女来结这一门亲事,他不禁愣住了。然而,想想自己和妻子早就在长安给家中三个适龄儿女相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他也就只当默许似的没有做声。
得到幼子的承诺,杜德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躺下。尽管心里还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下,她只是微微阖上了眼睛,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恍惚之间,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出嫁时候那盛大的一幕。
清河崔氏名门著姓,而杜氏亦是世代官宦,关中著姓,两姓联姻时,贺客如云高朋满座。丈夫知书达理志向远大,而她操持家务教导儿女善待兄弟妯娌,若不是那样的惊涛骇浪,无时不刻需要他们殚精竭虑,他们兴许能白头偕老。如今虽晚了这么多年,但她很快要去九泉之下陪伴他了。
儿子她是不担心了,只希望她的孙辈能够争气,能够对得起祖辈父辈创下来的家业!
握着母亲逐渐冷下来的手,崔谔之突然浑身一颤,随即高声叫人。等到两个医士从外头慌忙冲进来,围着长榻好一阵折腾,继而到了他和崔泰之跟前满面惶恐地说出了那几个让他无法相信的字时,崔谔之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口竟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腥苦。他只听得四周传来了一阵阵惊呼,继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85。第85章 吊唁之日,亲疏远近
腊月十六这一天,崔宅上下一片缟素,系着孝带的从者从宅子中匆忙跑出,前往东都各处亲朋好友处报丧,更有人骑着健马匆匆出城,往长安报丧。身为丧主的崔泰之和崔谔之兄弟二人原本该一同操办丧事,然而,因为崔谔之在得知母亲身故的消息之后吐血昏厥,崔泰之只能强忍悲恸独自操办。好在弟媳赵国夫人李氏虽则身体病弱,侄女崔五娘却一贯精明强干,妻儿都尚未赶来的他也能有个帮手。即便如此,一整日忙碌下来,守在灵前的他仍然显得疲惫而憔悴。
而和自己的四伯父相比,崔俭玄便更加浑浑噩噩了。快马加鞭从嵩山赶回来,却只来得及见祖母最后一面,甚至连话都没多说几句,人便合眼逝去。而更加糟糕的是,一贯严厉的父亲竟然因此吐血昏厥,如今虽则清醒了一些,瞧着却虚弱而苍老,眼中无神,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威严。此时此刻,别人在前头迎接那些吊唁的宾客,抑或是忙碌于其他琐事的时候,崔俭玄却独自一人无意识地徘徊在后花园中,眼中呆滞无神,到最后竟是一头碰在了小径旁的一棵树上,这才一手倚树软软跪了下来。
“十一郎。”
直到背后那声音叫了第三次,崔俭玄才茫然回头,见是杜士仪,他便又垂下了脑袋,沉默良久便开口说道:“杜十九,我是不是很没用?”
杜士仪丝毫不觉得崔俭玄如今这幅模样有什么奇怪,毕竟,他也是曾经历过失去至亲之痛的人。他想了想便挨着人背靠那棵树站了,一手按着崔俭玄的肩膀说道:“你可从来都是最最自信满满的崔十一郎,怎么说这种话?虽说你说话一贯刻薄,做事情又冲动,常常不考虑后果,但只要是你肯下决心去做的事,有哪桩做不好?如今齐国太夫人已经过世,令尊崔府卿也因此身体孱弱卧床养病,你就算再难过,也得打起精神来。没见你大伯父便是如此?”
“都这时候你还揭我的短!”崔俭玄先是侧头狠狠瞪了杜士仪一眼,旋即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怎么比得上阿爷和四伯父?祖母从前常常对我说起阿爷和四伯父,言谈间总是带着骄傲,期许我学着他们,撑持家里门户。可我想想我上头还有阿兄,下头弟弟也聪明伶俐,哪用得着我去想什么仕途上进……如今想想,阿爷当初,不正是祖母最小的儿子?他要是和我这样,兴许家里就不是今天这幅样子了!”
“既然都知道,你还一个人躲在这儿?你家阿兄和弟弟可都在殡堂中,让人发现你这个已经赶回来的嫡孙不在,到时候问起来,你让他们怎么答?说起来,你和九娘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刚我在半道上撞见她,她也是失魂落魄浑浑噩噩,我叫了她两声她都丝毫反应都没有。倒是五娘子打足精神迎来送往,甚至连我家十三娘都被她差得团团转。要不是她告知,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地方。”
“阿姊还真的什么时候都是这般严厉!”崔俭玄伸手按着身下地面,终于拍拍手站起身来,这才看着杜士仪说道,“至于九娘,她和我是一个脾气,所以往日才能把我扮得惟妙惟肖……我知道了,这就去前头给阿兄和弟弟帮忙……杜十九,这几天家里乱,你若要搬出去,不用打招呼直接走人就是了。”
“忒多废话,我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尽管此前虑着崔家太夫人重病,自己住进来颇有不便,杜士仪曾经想过先到外头找个旅舍住下,然而,杜德当日便过世,从长安匆匆赶回来的崔谔之竟也随之病倒,接下来崔家治丧,阖家子弟齐齐出动,崔泰之亲口请他留下,以免太夫人母家无人被别人诟病指摘,他就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数日,崔家又是治丧又是做法事,崔泰之的妻子清河郡夫人薛氏携儿女赶到,再加上其他崔氏子弟女眷,丧仪操持得井井有条。可直到杜德薨逝五日后,卢望之都已经奉卢鸿之命赶来,眼见杜德去世连忙备礼到殡堂吊唁时,杜德的母家方才有人赶到,却是一个年方弱冠的晚辈杜文若。
同为京兆杜氏,杜士仪当年在樊川小有名气,居于樊川的杜氏各房各支几乎都认识他,但如今一转眼几近三年,他读书练武强身健体,早已和从前的文弱大不相同,因而杜文若完全没有认出人来。他此行原本是得知杜德病了,奉父命前来探视,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路走走停停赏玩风景,足足走了大半个月,根本没有料到这位齐国太夫人竟然会一病不起!而且最尴尬的是,甫一到东都的他并未打探崔家情形,就直接到了这儿,偏偏到了一片素白的崔家门前,还被门丁给认了出来,就是想悄悄避出去备办一份赙仪都不行!须知他带来的,就是些绢帛彩锦药材,根本不能充作送给亡者的赙仪!
此时此刻,在卢望之身后行礼上香过的杜文若强打精神来到崔泰之面前,正想解释一二,却不防崔泰之只是冷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