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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杜士仪,用同一个问题试探了姚峰和郭建,他便把两人分出了高下来。可分出高低是一回事,怎么用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姚氏和郭氏全都是河陇军将世家,他势必不能厚此薄彼,因而索性按兵不动,依旧以两人为临洮军正副将。而除却姚峰和郭建这一对统管鄯州湟水城中这临洮军一万五千人的正副将之外,其余人就没有那样的自信径直到都督府求见了,有了陈昇和马杰这一对走狗屎运的连襟飞黄腾达的例子在,赤毕几乎成了张兴之后杜士仪身边第二个炙手可热的人。
然而,他和那时候故作姿态的张兴又不一样。张兴是代替杜士仪四处赴宴吃请,如今在****之日露了一手真本事,反倒低调了许多。而他对于送上门来的人,固然都会见一见,可礼物绝不轻易收受,也很不好说话,十个人求见,顶多只有那么一两个真的能够有幸被引进都督府。
而据这些人出来之后透露的消息,杜士仪根本没那么容易见到,出面见他们的,不是掌书记张兴,就是推官鲜于仲通,最终得用的不过十数人,除了出任府卫队正之类的小军官,甚至还有读过书的被临时委为节度使府书吏,承诺年底进京参加流外铨的。
如此一来,当初对张兴明面奉承实则不以为然的人们自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此人真的文武全才,又得杜士仪信赖,委以用人大权,现如今想要接触也接触不着了,岂不是白白放过一座宝山?
杜士仪平素除却升衙理事,文武下属参见,平日里很少出鄯州都督府,到任鄯州这一个多月来,那些盯着都督府前门后门侧门边门的眼线多了,除却****,愣是没瞧见杜士仪出来过一次。久而久之,旁人自然以为他这位节度使自矜身份,不会轻易让人偶遇着。而他养的人又多,如李白这些是朋友,四处喝酒游玩百无禁忌,如今三人跟着王忠嗣去河西凉州游历去了,其他人不是幕府官便是侧近,行踪也飘忽,等闲撞不着。于是,里里外外那些眼睛渐渐就懈怠了。
因此,这一日,当杜甫和宇文审带着随从出来的时候,侧门蹲着的几个人只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竟是丝毫没有多少关注。早就有人试探过他们俩了,结果宇文审固然是杜士仪的弟子,但闷嘴葫芦很少说话,看见听见什么都像与己无关,设计了几次后什么效果都没有,别人也就疲了。至于杜甫,据说是杜士仪离京之前方才因为同姓之谊带在身边的人,连个幕府官都没挣上,家世又寒微,更是无人留心。
一行人策马出了鄯州都督府所在的鄯宁坊,沿着大街走了不多远便停了下来,前头的宇文审和杜甫停住脚步,见后头两个年轻人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宇文审方才轻声问道:“杜师,你这是要和清臣去哪?”
杜甫闻言亦是面露疑惑,敢情竟是他和宇文审这两个被用来当做掩护的人,他也就罢了,连宇文审也完全不知道杜士仪的去向。唯一一个明白此行目的的颜真卿,则是看了看杜士仪,踌躇片刻后,方才用郑重其事的语调开口说道:“去见几个鄯州老卒。”
如此大费周章离开都督府,竟然只是去见几个老卒?
别说杜甫不解,就连曾经为了父亲一路远行来回奔波上万里的宇文审也摸不着头脑。等到众人来到了湟水城西南角一座里坊,眼见得内中根本就连纵横交错的十字街都没有,全都只是小路时,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杜士仪方才对颜真卿问道:“这里应是湟水城中最偏僻之处了,十字街尚且都不齐备,还有菜地,真是在这儿?”
“是。”颜真卿重重点了点头,见杜士仪面沉如水,他便叹了一口气,“我第一次听人言说找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是郭大帅当初在陇右节度使任上用过的亲卫,鞍前马后战功无数,怎至于郭大帅故世后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据说为首的张久脾气耿直,谏劝起来连当年郭大帅都不留颜面,就不要说后来那几位郭郎君了。所以郭大帅死后,郭英杰调任河北,郭英乂不待见他们,没有郭家庇护,再加上当年为亲卫时心直口快得罪人,所以连子侄都受了牵连,没能在军中效力。其余几个老卒,多数也有这样那样的遭遇,这才沦落至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如此,地方官府如此,就连家中也如此。就以不少人家来说,父亲用过的老仆,倘若倚老卖老,儿子未必还买账,闲置不用都是轻的,脾气大的直接打发走甚至赶走,这种事屡见不鲜。倘若不是颜真卿已经来见过这些老卒一次,杜士仪也不能断定他们是倚老卖老,还是昔日战功赫赫,而今却因为脾气不容于郭氏,沦落少人知。
尽管路不太好,但众人如今都改乘了鄯州当地最有名的青海骢,温顺又稳当,再加上衣衫简朴,走在坊中倒并不算极其扎眼。当众人来到一处扎着篱笆,里头显见就是菜地的院子门前时,颜真卿亲自下马前去叫门:“张叔,我又来叨扰了!”
他这一声唤没有半点矜持,而是声音很大,穿透力很强,下一刻,里头就传来了一声笑骂:“颜郎君,三番五次到这里来寻我这老军吃酒,问些当年旧事,还问出了瘾来!还是我家的烧酒实在太醇,你喝出了瘾?”
随着这声音,一个一瘸一拐年约四五十,头发斑白的汉子便走了出来。他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可是当发现颜真卿身边还有其他的人时,立时陡然睁开,犀利的目光在杜士仪三人身上一扫,竟仿佛能够把人身上剜出一个洞来。可这种锋锐须臾便收敛无踪,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趿拉着鞋子缓缓来到篱笆前拉开门后,便带着几许埋怨问道:“你自己来也就算了,怎么又给我招惹三个读书郎来?”
“我们本是结伴到鄯州来的,所以听说了张叔的名声,自然就一块来了。”颜真卿含含糊糊,并没有直接透露杜士仪的身份,探了探头后便问道,“张叔,其他人今天没来?”
“一个去卖酒,一个去卖菜,还有一个出城去砍柴了,要是成天都聚在我这吹嘘当年如何如何,一大家子吃什么?说起柴禾,怎么鄯州就不像是云州那样,能够出产那些自然引火的石炭,让人省省力呢?”张久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下颌上一道多年前的老伤疤,“杜大帅不论在蜀中成都,在云州还是在代州,都让军民上下全都得了大好处,比如云州的石炭便名声远播,可他如今到了鄯州却深居简出,实在是让人摸不透啊。”
之前颜真卿在张久面前透露是来自长安万年县,张久就曾经对杜士仪有很大的兴趣,其中最大的无过于用人以及政令。所以今天见着颜真卿,他三句不离本行,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话出口之后,他便笑了起来:“对你们抱怨也是白搭。颜郎君说,到这里是为了写一篇鄯州记,回头好呈送给朝中宰辅的,你们三个呢,是不是都打算写一篇好文章,回头干谒朝中那些相国尚书侍郎?”
“文章好写,知音难得,清臣一而再再而三往这里跑,想来是因为阁下这儿,方才能够听到那些久远的战阵故事。”杜士仪正打算就此说明自己的身份,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老张,老张,快抄家伙,郭家那些小子又来了!郭三都已经滚蛋了,这些小子还不知道收敛,还这么横,郭大帅的脸都给他们丢光了,这次非得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不可!”
☆、746。第746章 直撄其锋
杜士仪听出了几分端倪,可还不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张久一只大手就陡然之间拉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他往里头拉。而宇文审和杜甫正在那瞠目结舌呢,见颜真卿示意牵马跟进去,两人虽是连忙照做,心里可是纳罕极了。不消一会儿,四个人的马就被拴在了马厩里,人则被张久给连拉带拽哄进了屋子里。
“郭家那帮后生横得没边了,你们恰逢其会,退走是来不及了,就在这躲躲,记住,千万别给我跑出去!颜郎君你别逞强,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郎兴许弓马剑术都会,可这种时候和战阵上差不多,光好勇斗狠还不行,得拼命!”
撂下这话,张久便立时出去了。站在门外的他死命吆喝了两声,不多时,就只见前前后后出来了四五个人,既有年轻后生,也有半大娃娃,此外就是从门外挑着担子急急忙忙进来的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此人把担子往旁边一放,擦了一把汗便气咻咻地说道:“我在坊门处看到他们正在那合计,就立刻抄近路回来给你报信。我家那几个大小子正好去给人运茶了,不在家里,否则也能给你搭把手。”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这些家伙与其说是闹事,还不如说是想寒碜寒碜我!哼,郭大帅英明神武一辈子,郭大郎也战死得轰轰烈烈,郭三这样一个没度量的家伙却也是郭家子弟,再加上这些只会哄闹的东西,简直是丢死了郭家的脸!小三小四,给我上竹拒马!”
站在门口的杜士仪就只见连带那半大娃娃一块,几个年轻人须臾便组装了两架巨大的竹制拒马,将其推到了两侧的篱笆旁,随即又用锁扣先后锁在一旁的院墙上,竟是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堵得严严实实。紧跟着,又有一个看上去至少四五十的妇人默然抱着几把刀出来,老老少少各自提了一把,至于之前消失了片刻的张久,则是掣了两把弓出来,分给那个来报信的汉子之后,便开始立时上弦。等到这一切预备做完,就只听外头马蹄阵阵,紧跟着就是好一阵喧哗。
“老东西,我早就发了话,让你们滚出湟水城去,你们竟然当没听见?”
“没错,你们已经老了,鄯州不需要你们这等老货了!”
“若是你们安安分分也就罢了,成日里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郭三郎临走之前就特意吩咐过,不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