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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我二人,法不入六耳。”杜士仪用这么一句话安了王忠嗣之心,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之事虽被郭英乂糊弄了过去,然则此等狂妄大胆之辈,若是任由他复居河陇之地,只怕极可能造成大乱。我的意思是,立时三刻详述此事,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朝中,忠嗣可愿署名其上?”
现在不再是说闲话,而是谈及正事,王忠嗣自是为之肃然:“兹事体大,自当与君礼兄合署!”
尽管只是记叙今次事件始末,并未直指郭英乂乃是幕后主使,再加上其兄郭英杰刚刚为国捐躯,但杜士仪在这封奏疏上,少不得对鄯州刺史知陇右节度事范承佳与郭英乂之间的上下格局,以及初到鄯州至现在发生的各种事端都有详细诠释。当他和王忠嗣斟酌完了这样一道奏疏之后,他自然又立刻回了官驿给李佺过目,后者立时二话不说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联名合署。看着上头自己和李佺王忠嗣的三人署名和印章,杜士仪想了一想,又亲自往见苗晋卿和唐明。
两人正好在同一个房间里下棋,当开门的侍童慌忙回来报说,道是杜中书来了,两人慌忙都迎了出去。苗晋卿毕竟已经官居侍御史,官阶比杜士仪只低少许,但唐明这个左拾遗就着实官卑了。把杜士仪迎进了屋子,又将僮仆遣退了去,他立时抢先诚惶诚恐地说:“杜中书若有事,直接召见就是,如此纡尊降贵前来相见,我一无所知,竟来不及出迎,实在是怠慢了。”
“这又不是在宫中的中书省或是门下省,何必如此讲究上下礼节?”杜士仪进了屋子后,左右一看就发现棋盘上赫然还有一盘未完之局,他微微一笑后就转过头来看着两人,“打扰了你们的棋局雅兴,不过,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得你二人之力。”
见杜士仪举重若轻地将手中一卷东西径直放在棋盘之上,苗晋卿和唐明对视一眼,苗晋卿立时弯腰取了东西,展开和唐明一道观看了之后,两人立刻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近几天来那桩互殴的案子闹得整个鄯州城沸沸扬扬,他们又怎可能不知道?可是,那毕竟是军中之事,他们身为文官,又是随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故而都谨慎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是,杜士仪这道奏疏放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保持缄默了。
究竟应当如何,两个人几乎用不着细想就做出了选择。磨墨提笔署名,盖下自己的印章递回,当唐明跟着苗晋卿一块署名盖印之后,他甚至还忍不住添了一句:“若是按照永徽律疏的斗殴律,两边人等应得的处罚远比军法更甚。而且,那自尽的四人既是出自郭英乂部属,此人纵使千般狡辩,也难逃罪责!”
苗晋卿则叹道:“不过,杜中书和李将军王将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刚刚惨烈捐躯,倘若此刻没有确凿的证据,再穷究其弟,只怕鄯州军民反而会觉得是我等不公。是非究竟如何,还是上奏之后,等陛下决断吧。不过,范大帅今次那最后的和稀泥,实在是糊涂了。”
鄯州距离长安一千九百余里,当信使四百里加急只用了五天就将这份奏报送到天子面前的时候,恰逢萧嵩刚刚慷慨激昂地在天子面前奏明,正式废除了裴光庭的循资格法。尽管李隆基是一口允准了萧嵩所奏,可是心底却有些烦乱。
可当他翻开今日呈送御前的第一份奏折时,登时面色一凛。
原以为吐蕃求和,陇右已定,谁知竟有如此事端!
☆、736。第736章 陇右节度
四月末的长安城外灞桥,恰是杨柳郁郁葱葱,行人最多的时节。尽管这一科的省试已经结束,但长安万年两县的县试即将开始,紧跟着便是决定神州解送的京兆府试,故而那些致力于科场,不惜在长安一呆十几年的士子们纵使再以家乡为念,也不得不依旧寓居长安。与此同时,还有更多有志于在科场上一试身手的年轻士子往长安城来,因此这时分灞桥上竟是上京的远过于离京的。
这其中,一个带着两个小童的青年翘首往东边官道上眺望,当终于瞧见那个白衫大袖眉目阔朗的熟悉身影时,立刻又惊又喜地拨马迎了上前,大声招呼道:“阿兄,阿兄!”
自从王维开元九年外放济州司户参军,而后又辞官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长安洛阳这两京一步,算起来王缙竟是和兄长一别整整十二年。此时此刻,他跳下马来疾步上前,眼见得王维亦是下了马,他情不自禁地握着对方的双手,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方才挤出了一个笑容道:“阿兄,十二年了,你总算是肯到长安来了。你的侄儿们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位伯父。”
见四周围的路人都在悄悄打量自己二人,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王维便挣脱了弟弟的手,继而笑了笑说:“此次我回乡,阿娘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而且家中弟弟妹妹都已成人,你嫂子也已经故去了,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来投奔你了。夏卿,你十几年来独自在两京打拼,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可笔墨案牍料想还能胜任。”
“阿兄这是哪里话,你既然回来了,我自当竭力向陛下引荐……”
这话还没说完,王缙就只见兄长微微摇头,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得阿兄叹了一口气。
“仕途官场一切随缘就好,你不要强求。你能够在制举之后不数年便官居殿中侍御史,已经是超迁了,御史台不是善地,勿要让人抓着把柄。”
兄长既是如此说,王缙想到如今萧嵩和韩休之间虽还不像当年和裴光庭那样水火不容,可也说不上有多融洽,有一次据说还在御前直接顶了起来,而御史台亦是如同割草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御史,也就暂时打消了操之过急的举荐。毕竟,为了避免重蹈当年王维被人暗算的覆辙,他在交往方面极其小心,为人处事亦是中规中矩,否则也不会当年张审素二子向他求救,他却只是接济了一些钱。
这一天他是午后就请了假来接人,把王维径直接到了自己家之后,很快,崔九娘就闻讯迎了出来。嫁人已经多年,崔九娘当年那古灵精怪我行我素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膝下也有了两个儿子。支使儿子们拜见了伯父之后,她便笑着说道:“阿兄,我知道你喜欢清静,所以早就让人收拾出了东边靠花园的一处院子,那里还有一间书斋,原本是夏卿买来书后随手一丢的地方,积年的古卷不知道有多少。他只管买不管整理,简直是暴殄天物,还请阿兄帮他整理整理!”
尽管长安有的是旧友,但也有的是惨痛的回忆,故而王维初到这里,并不想立时三刻就去拜访友人,而是打算静一静。所以,崔九娘拜托他的这件事,无疑极合他的胃口。不等王缙开口说什么,他立刻就答允了下来。
而王缙见崔九娘冲自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带着两个儿子在前头引路,他一面请兄长入内,一面就轻声问道:“对了,听说崔颢之前相从阿兄一块回了蒲州,怎不见他到长安来?如果我没记错,他辞了云州户曹参军一职,也应当是选人了。”
王维想起自己回乡面对灵位棺柩的凄凉,醉酒之后仿佛对崔颢说出了和玉真公主的一番苦恋,和妻子一直都只是相敬如宾,罕有真正的交心,如今后悔莫及,那个休妻如同换衣服的家伙翌日一早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尽管他不禁有些担忧,可想想崔颢也是成年人,他便苦笑道:“他大约是想暂时冷静一下。”
“他也该冷静一下了。云州如今虽由下都督府降格为州,可从王子羽以下,上下属官都是简在帝心。云州五年减免租庸调已过,去岁的租调再加上户税地税,竟是在整个河东道都是数得着的,云州复置这才几年?”王缙说到这里,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冲动,“而他耽误了这一回,那就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
王维虽不赞同崔颢那种妻子如衣服似的随便,可也不想在背后继续评论朋友,当即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听说君礼去了鄯州?”
“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王缙点了点头,想到刚刚得知的那个消息,便索性原原本本告诉了王维,“君礼和左金吾将军李佺,河西讨击副使王忠嗣,侍御史苗晋卿,左拾遗唐明一块从鄯州直送了一道奏疏回朝……”
崔九娘在前头走着,听王缙在那对王维解说鄯州那一场匪夷所思的互殴,她不禁眼眸连闪。虽说她对杜士仪并没有什么情意,当初那险些提出口的婚事也是家里长辈一厢情愿,可每次想到阿姊就那么年华逝去,她总难免会生出几分别扭的心理。可是,阿姊不止一次告诫过她,绝不许露出什么不应该的口风来,而如今杜士仪也已经儿女双全了,她只能把那仅有的一丝不平压在心底。此刻,她就忍不住暗自腹诽了一句。
走到哪都会遇上这等乱七八糟的勾当,这杜士仪还真会惹事!
而王维在一言不发听完王缙这长长的一番陈述之后,已经踏进了崔九娘为他准备的院子。他四下里一扫之后,口中吐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君礼行事,谋定而后动,而且不比别人上下钻营,只为求一京官,若能为天子近臣更是欣喜若狂,可君礼一出成都令,乃是主动请缨;二出为云州长史,虽是彼时李元纮所荐,可观他在云州如鱼得水,足可见他未必就不愿意,故而陛下拔擢他为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显见就是酬他治云州之功了;至于此次他前往赤岭立碑,我倒是觉得,难不成他又当腻了中书舍人,情愿在外经略一方?”
王缙是听着杜士仪露出的口风,方才觉察到此事的,但就连妻子崔九娘都未曾吐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