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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宇文沫这会儿终于顶着红红的眼睛转过身来,使劲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小声说道,“杜叔叔,今天的事会不会误了你回云州?”
“不会。”杜士仪见面前的少女怯生生的,不禁微微一笑,“而且我自有主张,你们不用担心!”
尽管包括崔明允在内的士子们在杜士仪的气势面前哑口无言,直到杜家大门紧闭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那一番当头棒喝给打醒了。崔明允在沉默良久后躬身长揖谢罪转身离开,追随他离去的也不少,可还是有人堵在杜家门前不愿意离去,甚至还高声数落着宇文融的罪状,浑然忘了之前面对杜士仪,根本不敢放出只言片语。然而,杜家门前始终再未有人出来,任凭这些人一直逗留到傍晚。
入夜时分,兴宁坊开府仪同三司王毛仲的宅邸前,王守贞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下马,随即兴冲冲地提着马鞭一路入内,直奔母亲郭氏的寝堂。可当眉飞色舞的他一把揭开厚厚的帘子入内时,却只见主位上不止坐着母亲郭氏,赫然还有他最怕的父亲王毛仲!那一刻,他所有的高兴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惶恐。
“阿爷。”
“哪去了?”
“和几个朋友聚会小酌了几杯。”王守贞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回答便是一个迎面而来的瓷盅。他本能地躲开了那一击,旋即醒悟到了父亲的脾气,双膝一软慌忙跪了下来,“阿爷,儿子知道错了,不该这时候出去……”
“谁问你喝酒!”王毛仲见郭氏苦着脸把仆婢都赶了下去,这才指着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你聪明是不是?煽风点火支使那些士子去闹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守贞这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那些勾当都给父亲知道了,登时有些不服气:“可阿爷之前还不是悄悄让人在裴相国萧相国那儿捎话,说杜十九和宇文融是一党……”
“此一时彼一时,杜十九大喇喇地收留了宇文融的家眷前往云州,而后又上书请归,你就没看见萧嵩也好,裴光庭也好,全都连屁都不放一个?你以为他们不想放,他们是生怕因为此事闹得太大,恶了圣人,到时候重蹈杜暹和李元纮的覆辙!蠢货,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怕了杜十九?偏偏在这种时候闹这种勾当,你生怕圣人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你知不知道,上次齐澣差一丁点就把你阿爷给拉下了马,要不是后头有人,你以为你还有现在的好日子?”
王守贞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齐澣的事情他自然听说过,可从不知道竟是这般惊险。他也顾不得刚刚差点被父亲砸破头了,手脚并用挪到了父亲跟前,这才惶然问道:“阿爷,我并没有亲自出马,只是通过崔明允他们常常来往的平康坊几户妓家,放出了一点消息……”
“算你还没有太蠢!几个妓人而已,我自然会让她们闭嘴!”
再次狠狠教训了长子,以及常常自作聪明的元配妻子,王毛仲方才气咻咻地出了寝堂。然而,等他回到自己起居的内堂之后,面上却已经没了刚刚的紧绷和阴沉,反而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次他看似没有奈何得了杜士仪,但源乾曜罢相,宋璟已经“荣升”尚书右丞相,相当于养老,杜思温老得不知何时就会入土,杜士仪这次又恶了萧嵩和裴光庭,树敌处处,可以说,杜士仪将来腾挪的余地就很小了!只要他接下来韬光养晦一点,那就一定会看到那狂妄小子的下场!
次日上午,当有些不肯罢休的士子们再次堵住了杜家大门之后没多久,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使沿着十字街过来,最终在杜家门前停下。
为首的那个老者冷冷看了左右一眼,见有人被自己面上的刀疤吓得连退数步,他用力叩响了大门,等应门者一探出头,他便声若洪钟地说道:“圣人有命,云州边地,至关紧要,令长史杜士仪速归云州!”
☆、619。第619章 千里回云州
突如其来被天子从云州召回长安,如今又二话不说令他速归,杜士仪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尽管无数官员都将中书门下尚书六部,乃至于御史台中的空缺当成是香饽饽,但他却不太喜欢长安这个人事倾轧到让人头疼的地方。唯一遗憾的是,此次归来没能见到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和玉奴。当他去见过赵国夫人和王元宝之后,与宇文融的夫人韦氏及其子女一行出长安过了灞桥,再次回首那座巍峨壮丽的帝京时,他便朝那辆牛车看了一眼。
“阿娘,阿爷在昭州会有事么?”
韦氏听女儿宇文沫这么问,一时只觉得心如刀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没事的,你阿爷为人最是坚韧,一定会回来的!”
“阿爷难道不能辞官么?辞官之后,就能和我们一起去云州了!”
面对女儿这样一句天真的话,韦氏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对于丈夫来说,前程便如同生命一般,即便希望再渺茫,也仍然期冀东山再起。更何况,贬官又不能等同于寻常外放,若是这当口辞官,只需怨望两个字,就能轻轻巧巧连宇文融的命一起断送掉!王翰之所以能够在汝州长史任上辞官,躲开了下一次贬谪,还不是因为朝中有张说护着,可宇文融呢,朝中那么多人,还有谁会为他说话?
“总有一天,你阿爷会来和咱们团聚的。”说了这句话之后,仿佛为了岔开话题,韦氏打起窗帘招手叫了长子宇文涛过来,轻声说道,“你去对杜长史说,他有公务在身,不用为了我们放慢行程,还请先去云州主持大局。料想沿路都是官道,也不至于有人为难我们才是。”
杜士仪得知韦氏请自己先走,即便他本来就有如此打算,此刻也不禁暗道其会做人。他跟着宇文涛到马车旁边和韦氏打过招呼,又留下了三个护卫以及自己的名帖,随即就带着其他随从立时启程。然而,等到了潼关之后,他和暗地尾随的赤毕一会合,立时吩咐其远行昭州平乐,去见宇文融。
尽管从未违逆过杜士仪的命令,但这一次,赤毕很有些不情愿:“郎主对宇文融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我不从命,如今他远在岭南,天高路远,而郎主正是用人之际,我这一走就鞭长莫及!而且,我想谏劝郎主,就算是派别人,也大没有必要。就算有人苛待了宇文融,难道我还能为他出头不成?说一句不中听的,纵使宇文融昔日苦劳,可他有今天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见赤毕气鼓鼓的满脸不情愿,杜士仪想起自从当初崔谔之把人给自己,这些年来风雨同舟的情分,他不禁笑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令其坐下,他斟酌片刻,便淡淡地说道:“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清楚。交情是一条,但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一条。你知道,宇文融青云直上的这些年,举荐过多少人?”
“可他举荐的人再多,这一罢相贬斥,也立时人走茶凉了,除了郎主,其他人顶多送过程仪,有谁真正伸手拉他一把?”赤毕轻蔑地哼了一声。
杜士仪丝毫不以为忤,和颜悦色地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能举荐这么多人?”
“这个……”赤毕一下子愣住了,他虽是武者,但这些年经历颇丰,须臾就醒悟了过来,“是因为宇文融曾经作为括田括地使、劝农使、廉察使等等巡狩天下,所以才能见识贤与不肖,甄别出真正的人才!”
“没错,你说对了。这次我回京,源丞相虽则向我推荐了一些人,但源丞相在外任上的机会很少,这十几个有些是京官,有些是他在各种上疏中甄别出来的的,真正如何不得而知,能否为我所用更不得而知。宇文融就形同一本大唐所有外任官的花名册,你说如果他就此埋没岭南,岂不是可惜至极?所以,我让你过去,一时告诉他妻儿的情况,二是以便于照拂,三则是,希望他将来能够把那些尚未来得及举荐任用的人,整理出名单告诉我。只要我有能力,必不让人埋没了!”
直到这时候,赤毕方才明白杜士仪托付自己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他立时换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深深低下了头道:“郎主苦心,我明白了,必然不负所托!”
过潼关,经蒲州、晋州而抵达太原府时,天气已经日渐寒冷了起来。一路疾驰,杜士仪都是裹紧大氅顶风而行,到了太原自然少不得宿一晚。尽管他并不想去打扰晋阳令李憕,但许是城门守卒核查过所时留心,抑或是李憕一直在留心他的归程,因而他一住下便有人持帖来见,却不是李憕邀约他到晋阳县廨,而是定下了李憕过来拜访的时间。果然,眼看快要到宵禁时分的时候,李憕只带了两个随从悄然而至。
杜士仪和这位昔日宇文融极其器重的度支郎中,张说的外甥女婿,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交情,仅有的联系还是通过郭荃和王容建立起来的。张说和妹婿阴行真情同兄弟,就和他与崔俭玄的情形差不多,因而当时在有感于李憕大才之后,立刻为其外甥女定下了亲事。如今他真正面对这位三十五六却依旧相貌堂堂丰仪出众的美男子,也忍不住暗自喝了一声彩。
怪不得能让张说为之动心!
“今日我来,不为公事,只想谢谢杜长史为宇文少府所做的。”李憕诚恳地拱了拱手,随即方才苦笑道,“我原本还欣喜于他的拜相,谁知道竟会如此风云突变,转瞬间他竟是从顶峰跌到谷底。构陷信安王那样的国之大将,这固然是宇文少府的罪责,可就因为他骤然罢相,户部度支几乎一度陷入瘫痪,而朝中相国却在陛下几乎回心转意的时候痛下杀手,实在是太过斩尽杀绝了!”
这其中张说也贡献不小!
杜士仪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见李憕仿佛也想到了相同的意念,他便没有说出来戳人伤疤,当下岔开话题道:“宇文夫人一行大概会晚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