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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侍郎我不甚相熟,李憕则是左迁晋阳令,其他同僚多数各自散去,我也只有托付你了。”郭荃上前握了握杜士仪的手,想了想,把宇文融左迁时最后的话向杜士仪和盘托出,这才苦笑道,“宇文户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万般难受,这好几个月过去方才好些。不遭人嫉是庸才,他即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毛病,但不失为财计能手。我不求贤弟能够举荐其复用,只求他在魏州之际,贤弟在朝能够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杜士仪咀嚼着宇文融的那些话,心情也说不出是沉重还是别的,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你尽管放心。”
郭荃和杜士仪相交多年,深知他为人秉性,想了想又说道:“云州多半不会立时复置,陛下也要考虑突厥的反应,多半会如宇文户部所料,先置一员官属。如果可以,就让我去,我总不会给你添乱的!”
“好!”
郭荃之子成婚已有数年,夫妻俩有一个儿子,因而郭荃竟是当祖父的人了。当郭荃令儿子抱了孙子出来相见,那位和他年岁仿佛的郭家大郎恭恭敬敬行礼叫了他一声世叔,而后又哄了怀抱中的孩子叫出了一声叔爷的时候,杜士仪只觉得自己好似被霹雳打中了,整个人雷得外焦里嫩,也没心情停留太久便落荒而逃。而郭荃送人回来,见儿子满脸不解,他不禁哑然失笑。
“杜君礼毕竟才二十出头,一下子平添两辈,自然脸嫩受不了!”
六月的天本就燥热,杜士仪这一路跑马回到观德坊私宅时,他只觉得自己汗流浃背。可门前递上的金仙公主名帖,让他来不及下马便转道赶去了道德坊的景龙女道士观。在那座占去了整座道德坊一半的道观门前下马,他一手丢下缰绳给从者,心里却还念念不忘那一声叔爷,一直到浑浑噩噩进了道观里头,耳畔听到一声轻笑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哟,咱们的杜补阙,先赐婚,后迁官,这是高兴得魂不守舍了?”
“观主就别打趣我了。”杜士仪见说话的是金仙公主,而左右一看并不见王容,玉真公主也并不在,他知道日后这几乎要算自己半个岳母,一时不禁苦笑道,“实在是今天去送别一个朋友,结果被他那小孙儿一声叔爷,叫得我是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我自己连儿女都没有,这一下子就成别人的叔爷了!”
扑哧——
金仙公主不禁被杜士仪那一脸苦相逗笑了,她也不用团扇遮掩,径直大乐了好一阵子,最后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让你和玉曜拖了这许多年?”
“观主恕罪,是我说错了话。”杜士仪打躬作揖赔了个不是,这才目光闪烁地问道,“不知道今日玉曜她……”
“她如今是待嫁的人了,难不成还在我这景龙观中厮混?”金仙公主秀眉一挑,见杜士仪果不其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她就微嗔道,“你们这几年双宿双栖还嫌不够亲近,还要借我这地方私会?”
“虽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我和玉曜已经小半个月没见着了。婚期定在年末回长安之后,要是一直都是如此,我恐怕就要憔悴得不成人形了。”杜士仪对金仙公主深深一躬,这才诚恳相求道,“所以,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得不请观主为我行个方便。”
“你呀你呀!”嘴里嗔怪,但金仙公主却很高兴杜士仪虽得了赐婚,却还在心里牵挂着王容,面上笑容亦是更深了些,“日后再说吧。今天元元在她的安国女道士观招待司马宗主,玉曜也在旁边相陪。你们的事若不是司马宗主,要成也得大费周章。你知道那天陛下召见玉曜,一番对答之后让司马宗主算姻缘,司马宗主说了些什么?”
因为司马承祯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宫中上清观,洛阳城中那些信封道教的达官显贵欲求一面尚不可得,杜士仪就更不用说了。而武惠妃的那场游园会,他固然通过姜度,由其转述楚国夫人杨氏的所见所闻得知了不少内情,但最关键的话,司马承祯却是和天子李隆基单独说的,旁人都不知情。而此刻金仙公主既然这么说了,显见是从司马承祯亦或是李隆基口中得知了什么。
“敢问观主,司马宗主对陛下说了什么?”
“此事陛下秘而不宣,是司马宗主告知于我的。”金仙公主玉指轻弹扶手,继而便声音低沉地说道,“司马宗主说,两晋至隋,重的是郡望,而自唐以来,郡望远不如门第,然则王谢之流,依旧为百姓推崇,杜十九郎以关中郡姓,身为仕途正好的才俊之士,不得娶名门贵女,别人皆道是委屈,然则夫妻之间和顺为要,他和玉曜既是曾经见过,又有相救之德,日后相处必定比寻常夫妻更为和睦。更何况,长安王元宝之富甲关中,无数人觊觎其女,却只为其美色,而我听说其女却颇有财计之能,杜十九郎从前就颇有此能,倘能得一贤妇,比道门多一女冠,显贵之家多一美姬,却是功德多多。”
杜士仪这才知道司马承祯竟是并非以单纯的术数之道,而是以这样的利害说服了天子,心中不禁更加感激。而金仙公主见他这番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过来,当下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兄自然又笑问司马宗主,难道他这撮合婚姻不合八字,只看利害?司马宗主一摊手说,两人八字当然相合,不信陛下拿去给任何精通命理之学的人卜算,必然都是这般结果。阿兄拿着你们两个的生辰八字令人去问了太史局,然后就命中书省拟制书赐婚。”
真是千辛万苦方成正果!
在肚子里如是感慨了一句,杜士仪少不得起身再次道谢。而金仙公主把该说的话说了,这才正色说道:“李元纮虽不比张嘉贞张说,但你在中书省还是千万谨慎些,如今杜李相争,牵涉进去也不是好玩的。毕竟,听说杜暹险些因为你得了赐婚的事要上书封驳,还是被源翁给按住了。你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如之前为了姜皎之事抗争太过以至于差点左迁的事,可不能再有了!”
“是是是,谨遵观主教诲。”
被耳提面命嘱咐了一堆各式各样的话,当杜士仪从景龙女道士观出来时,已经是太阳落山的黄昏时分了。踏着晚霞回归观德坊私宅,门前从者立时迎了上来:“郎君,乐成坊杜郎命人送信来,说是从长安回来了,一切尽如意!”
知道杜思温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但确定一切都如预料,杜士仪还是高兴地拍了拍额头,而紧跟着的另一个消息也让他颇为高兴。
“二十一郎君也跟着来了,正在和陈小郎君谈经论史。”
☆、521。第521章 知制诰
好几年不见,当杜黯之站在杜士仪面前的时候,两人的个头已经相差无几。因是从兄弟,杜黯之又深受杜士仪熏陶,乍一看去,两人不但容貌想象,就连气质也有几分相似,但因为身世使然,前者言行举止比杜士仪更多几分谨慎。只不过这会儿相见,他完全抛开了人前从来都不会忘记的审慎小心,行过礼后便忘情地快步冲到杜士仪跟前,满脸惊喜地叫了一声。
“阿兄!”
从当年的十九兄到如今的阿兄,杜黯之早就把杜士仪视作为嫡亲兄长一般,见杜士仪笑着点了点头,又拉了他入座,往日里已经很善于言辞的他不禁有些结结巴巴的,尤其是按照杜士仪所问说起从县试府试到省试种种的时候,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就连一旁刚刚和杜黯之攀谈许久,甚是佩服他博闻强记的陈宝儿,也对杜黯之这幅样子有些不理解。
“别着急,慢慢说,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将来在你家娘子面前,难不成也这样说话断断续续的?”杜士仪打趣了一句,见杜黯之一下子面色绯红,他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真的是老叔公给你挑准了人。”
“是……”杜黯之这些年忙于读书刻苦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在女色上留意,此刻提及婚事不禁有些尴尬,竟是更加吞吞吐吐了起来,“是老……老叔公做……做主。”
“哪家女郎?”
“是……是元氏女。”杜黯之终于平复了心情,和盘托出道,“和燕国夫人还有些沾亲带故,应是同一支的。我没见过,老叔公说是人品稳重,只是幼年丧父,和母兄相依为命,合过八字后,说是都相宜的。她兄长大前年明经及第,现任登封县尉。”
京畿道都畿道所属的这些州县,历来别说县令,其属官也都是一等一的紧俏,元氏兄长能够为登封县尉,足可见入仕时是有人出力的。然则官不是最高,和杜黯之也就还算门当户对,将来不会有齐大非偶之忧。于是,杜士仪笑吟吟地点头道:“那敢情好,你娶妻之后,放了外任,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分出去单过,不用再受你家父母挟制,我也能放心了。”
“不过……”杜黯之突然迸出了两个字,见杜士仪不禁微微皱眉,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陈宝儿,这才嗫嚅说道,“原本我的婚期也定在年末。”
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这不过什么,原来竟是如此!这不是很好,双喜临门,参详一下先后操办了,到时候也热闹!”
听到堂兄竟是丝毫不介怀,杜黯之不禁喜出望外,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等杜士仪再次笑着介绍了陈宝儿,他就连连点头道:“我听阿姊说了,阿兄在成都的时候觅得良才美质,刚刚阿兄没回来,我和宝儿攀谈之中说起春秋,结果他竟是倒背如流!要知道,他跟着阿兄才学了不到三年!”
“只不过是会背而已,还谈不上融会贯通。”陈宝儿连忙插话谦逊,结果却被杜士仪打断了。
“他记性绝佳,过目能诵,甚至更胜我当年,所以你不要和他比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他基础比你当年更加薄弱,但也比你当年幸运,因为我若得空,时常朝夕提点,而且后来一度用他为记室,教了他很多读书时学不到的东西。”
说到这里,杜士仪一按扶手,再次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