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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同姓,但血缘早已远了,又是从不曾联系的陌生人,我亲自去就好,你去反而不美。”裴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最终轻叹一声道,“我之前请族兄帮忙,这才能够作为副使随你前来江南,却是没想到我裴氏竟然真的会有人弃文从商,做的本是丝锦,做茶叶也就是近两年的事!”
裴宁要一个人去,杜士仪想了想也就没有坚持。两人暂时分别之后,他就先回了客舍,叫了陈宝儿和卢聪,笑说逛一逛苏州城。对于这座江南水乡之城,后两者都是第一次来,进城之后发现条条水道处处乌篷船,全都是好奇得很。这会儿既有闲暇一赏水城风光,两人谁也不会拒绝。于是出了客舍所在的里坊,一行人加上随从,只包下了两条在城中穿梭的乌篷船,余下的人从陆路牵马绕过来。
掌舵的艄公是个饶舌的,顺着曲折的水道在城中穿梭,一面摇橹,一面笑吟吟地说道:“这苏州城水陆开八门,总共六十多坊,在这江南之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了!客人们是第一次来吧,别看我这船晃悠,实际上稳当得很!”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竟是使劲跺了一脚,这下子整艘船一下子晃动幅度更大了起来。除了有过多次坐小船经验的杜士仪还算好,陈宝儿吓得死死用手攀住船舷,仿佛生怕一不留神掉下了水,至于卢聪则更是不堪,面色发白的他死死捂住了嘴,仿佛下一刻就会吐出来。这种小船和大江大河上那种载客大船完全不同,水面仿佛距离船舷的上沿只有两三寸许,落水的危险仿佛近在咫尺。
老艄公被这两位客人的失态逗得哈哈大笑,旋即却也不再作怪了,小船渐渐恢复了平稳,只是随着摇橹微微有些左右摇晃。当小船经过一家后院极其宽阔的码头时,杜士仪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码头是自家的?”
“是啊,北边的大户人家,不是自家有一个宽敞的马厩,养着百十匹马?我们这苏州水城,大户人家多半都有这样一个码头,甚至还建有小小的船坞,尤其商家更是如此……这位郎君,你看,前头是咱们苏州城有名的裴氏茶行。”
刚刚裴宁才提起自己的那个同姓,此刻就来到了别人茶行背后的码头,杜士仪少不得多看了几眼。见那码头修得宽阔而结实,一旁的小船坞中,隐隐可见足足有四五条船,而且比自己身下的这条乌篷船更结实,更宽敞,显然是专为了运货而单独设计的,他轻轻点了点头,却只听背后陈宝儿突然嚷嚷了一声:“杜师,迎面有船来了!”
苏州的城中水道并不算宽,一来一往并行两条船已经属于勉强,若是有些船太宽,甚至还会发生彼此卡住的事。陈宝儿这一嚷嚷时,后头的老艄公早已经看见了,他是水路的老手,一瞄就知道这两条船迎面碰上,必然会堵得严严实实,后头那另一条船也过不去,他当机立断摇橹往旁边的码头船坞处靠去,又头也不回地往后头招呼了一声,后头的小船自然知机地跟了上来。
只两艘船要并排挤进去,却不是那般容易的,一时那船摇晃得陈宝儿和卢聪胸中一阵阵难受,就差没有立刻呕吐了。
迎面而来的那条船也知道好歹,见人给自己让路,把舵的年轻艄公摇船过来时便大声嚷嚷道:“张叔,我急着去送酒,回来谢你。”
等这条船过去,老艄公正要把船摇出去,那边厢茶行的后门就突然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现身出来,看见这一幕人挑了挑眉,继而扫了众人一眼。他微微颔首后就笑着说道:“各位借此避船,本不该搅扰。不过这会儿茶行就要装船了,还请各位腾个地方。”
老艄公赔笑唱了一个大喏,就立刻摇船出来,等到后头的船跟上出了船坞,杜士仪见茶行的后门一个个人搬着箱子出来忙着装船,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对那老艄公问道:“老丈认识此人?”
“怎么不认识?咱们吴郡之地,朱张顾****姓最是显赫。如今朱家是不行喽,但顾家却还是出过宰相的!那是顾三郎,待人素来客气有礼,苏州城中也是有名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好风仪,好教养!他是裴四郎的妻兄,到此应只是随便看看的。”
“那刚刚这家裴氏茶行生意如何?”
“都说那玩意喝了延年益寿,却是不便宜,我没尝过,却听别人说生津止渴,回味无穷。生意好不好我却不知道,只看过之前曾经几辆大车拉了钱出去。这位裴四郎做丝机起家,后来是做丝锦,从外迁户到家境小康到现在的万贯家业,听说买的地不下万亩了!只不过,没钱时想着有钱,真的有钱了,家里却未必太平……”
老艄公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三郎君,不好了,裴小郎君在家中不慎掉落了池塘!”
☆、490。第490章 家务事
裴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见了裴舒同,在书斋中还没说上几句话,竟然就会发生这么一件事。见面前那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下子面色大变,刚刚的淡定自若完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呆滞木然,甚至连发号施令都忘了,他不禁眉头大皱,却又不好越俎代庖,见一旁书案上恰有一块镇纸,他就起身上去拿起那镇纸重重一拍,下一刻,他就看到裴舒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人怎样了?可救上来了?大夫呢?”
面对主人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那仆役缩了缩脑袋,这才不安地说道:“已经救上来了,只是这天寒地冻,小郎君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身上不少地方都现出了青紫,大夫也已经去请了……”
“混账,混蛋!”
裴舒同已经是气得语无伦次了,他也没注意刚刚是裴宁出声叫醒了自己,慌忙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赶。可出门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被那又高又窄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往前扑去,若不是身后一人猛地伸来了援手,他险些踉跄倒地。饶是如此,他仍是不免单膝跪在地上磕痛了膝盖,待回过头来方才发现是今日初见的裴宁。使劲吸了一口气的他正想道一声谢,却只听裴宁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喜出望外的话。
“我年少时跟着嵩阳观的孙太冲道人学过医术,若大夫一时半会没来,不妨让我先给令郎紧急医治一下。”
“好……好好好!”
裴舒同连连点头,失态得一把拽起裴宁就慌忙往前赶去。当他终于来到了一间寝堂的时候,就只听里头只传来了嘤嘤哭声,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若非旁边还有一只有力的手搀扶着自己,他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裴宁见势不妙,干脆直接将其拖了进去,这才看到里间长榻上正躺着一个小童,抽泣的除了侍女之外,还有一个年约双十衣着华贵的妙龄女郎。他原以为那是裴舒同的女儿,却不想对方一见到他们就疾步冲了过来,悲声泣道:“裴郎,都是我不小心,没看住大郎……”
见裴舒同听到这个噩耗,僵立在那儿动弹不得,裴宁也懒得在这儿耽误工夫,快步过去到榻边一看,见小童裹着厚厚的锦毯,嘴唇已经青乌一片,再探鼻息和颈部脉搏时,已经极其微弱。面对这般情景,他又捏开孩子的嘴看了看,继而头也不抬地问道:“可已经催吐出了腹中呛的水?”
这寝堂中没人知道他是谁,一时竟是无人回答。这时候,眉头紧皱的裴宁干脆也不问了,一掀被子把人抱起,右手提腰,左手扶头,将孩子的腹部顶在自己膝盖上,不过片刻,就只听孩子哇地一声,地上须臾就吐出了一些存水和污物。裴宁看也不看四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将其孩子重新用毯子裹紧,试过鼻息之后,复又在其胸口揉按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冷说道:“拿铜脚婆来!”
此时此刻,刚刚完全乱了方寸的裴舒同已经醒悟了过来,见满屋子的人都在呆呆看着,他不禁怒不可遏地叫道:“都聋了吗?快去取!”
见家中主人如此喝问,一屋子的婢女们方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热水,有的去拿铜脚婆。而裴舒同则是快步上前,眼看着裴宁伸手搓热之后,又从锦毯下依次小心翼翼揉搓孩子的胳膊和腿,等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又伸手去试孩子的脉搏,甚至拨开眼睑查看,方才接过铜脚婆放在了锦毯之下,却又吩咐人取了炭盆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裴御史,大郎他……”
“骤然落水救了上来,就得先把腹中残水倾吐干净,这是最起码的,若不是来得还及时,就算有救也要被耽误了!”裴宁见孩子嘴唇上的乌紫已经比起初好多了,气息虽则微弱,但渐渐平稳,他这才站起身来,“如今已经暂保无恙,但大冷天在水里泡了一回,是否会染上风寒却不好说,大夫还没来?”
直到这时候,刚刚那双十女郎方才讷讷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恐怕没那么快。”
裴舒同只听到裴宁说儿子无恙,这下子不禁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双腿已经完全软了。他陡然之间惊醒过来,慌忙复又上前对裴宁深深一揖,声音中已经是带出了几分哽咽:“今日若不是裴御史来此,我家大郎定无幸理!那是我和亡妻唯一的骨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请裴御史受我一拜!”
刚刚裴宁和裴舒同在书斋中一番谈话,只觉得这位同姓族人极其精明干练,可此刻褪去那层外衣,露出了为人父亲的那一面,他反倒觉得对方可亲了些,素来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把裴舒同搀扶了起来,这才说道:“我看孩子也已经八九岁了,何至于还这么不小心?”
裴舒同蠕动了一下嘴唇,目光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年轻妻子,又扫了一眼那些同样低头垂手的婢女,那些话语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把大郎挪去我的书斋,我要亲自看护他。裴御史,能否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