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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然,自然!”
赵冠生早先就做好了割肉卖血的打算,甚至杜士仪所求更多,他也认了,听到只是要补齐之前所逃的茶引钱,他立刻如释重负连连答应。而这一笔钱固然不算少,但对各家来说,也在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即便当杜士仪接下来和众人一一敲定了雅州茶会的种种细节,随即又明示,让他们联合起来捐资雅州都督府,修铁索桥以供山民出行时,他们也一口答应了。只是,等到这一切说完,杜士仪招手把之前那个进屋后安静得没有一点存在感的侍童叫了过来的时候,他们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是陈季珍,我之前在成都令上,收了他为弟子。”
什么,这不是侍童?
赵冠生等人登时瞠目结舌,尤其是曾经悄悄塞给过陈宝儿钱或者其他东西的,一时脸色都涨得通红。见他们这般表情,杜士仪便微微颔首,示意陈宝儿把之前笔录的内容一一读给众人听的时候,他立时看到,这些惊疑不定的商人看着陈宝儿那表情就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郎,竟然几乎把他们所言字字句句都记下来了!
“季珍是我的记室,虽非朝廷制令,但也是我的腹心之人。诸位今后若还要金钱开道,不妨更加小心谨慎一些。若是遇到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这吃亏可就不在小了。”
“是是是……”
等到这么些商人狼狈告退下去,杜士仪便让陈季珍把记录的书卷拿来给自己,见他果然是记得凌乱潦草,刚刚能够说得那般事无巨细,更多靠的是记性,而非速记,他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宝儿,你这记性也算是老天给你的最大财富。然则我从前读过一篇隐世大贤的文章,名曰伤仲永。”
杜士仪将那篇王安石的名篇从头至尾背了一遍,见陈宝儿果是悚然受教,他就颔首勉励道:“戒之慎之,不要辜负了你这资质。日后每日晚间,你把这一日所听所闻所想写出来我看,也算是另一种磨练!”
“是,弟子遵命!”
杜士仪笑着冲这懂事的弟子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无趣味地想道,这算不算是老师布置给学生的日记?
☆、476。第476章 伤别离
雅州茶会的事,杜士仪接下来自然不会事事插手,自有王容出面去接洽。
作为巴蜀茶会的副会长,王容那一身幂离在成都是有名的,但在雅州却有些新鲜了。赵冠生等人起初还对那样大规模的茶会,竟然会让一个女子占据高位有些腹诽,可和人几次三番的交道打下来,无不是领教了对方那精明的手腕和犀利的词锋。等到最后雅州茶会作为一个整体,被接纳为巴蜀茶会的一份子时,几个人如释重负的同时,也不禁叹了一声谁说女子不如男。
毕竟早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大唐天下还是娥眉秉政,须眉俯首的时代!
而既然卢奇把卢聪给了自己照应,杜士仪最终决定,把武志明留在这雅州,主持设在雅州的茶引司。尽管有杨玄琰担任雅州司马,卢奇更是雅州都督,但雅州茶叶冠甲蜀中,卢奇这身体,离任是迟早的事,杨玄琰性格太过绵软,不是能扛得住压力的人,反倒是流外吏员出身,在官场底层磨砺打滚了多年的武志明,更加让他能够放心。当他对武志明交待了此事时,武志明果然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明公对我赏识提携,这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自当尽心竭力!”
而这边的茶引推行既然颇为顺利,杜士仪知道自己恐怕在雅州留不了几天了。趁着这最后的时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他尽心尽力连着教了玉奴好几日的琵琶,喜得小丫头无可不可。然而,这一层薄纸终究免不了有捅破的一天,这一日下午,当杜士仪再次来到玉奴的屋子时,却只见杨玄琰竟是也在,而小丫头低头跪坐在那儿,眼睛红红的,见他进来也只是瞟了一眼,随即继续垂头一声不吭。
“杜侍御!”杨玄琰连忙起身含笑打了个招呼,见杜士仪笑着回礼,他请了杜士仪坐下,这才对玉奴喝道,“见了你师傅来也不出声?”
“师傅……”
玉奴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了一声,却依旧连脑袋都不抬。面对这光景,杨玄琰知道是自己之前对女儿说的话反而起了反作用,只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杜侍御,她是在闹别扭呢。因为裴御史那边,启程动身的预备都差不多了,结果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了,却来问我,我索性就对她说了实话。这孩子一直都是如此,心眼瓷实……”
不等杨玄琰把话说完,玉奴猛然仰起了头,气咻咻地说:“师傅骗人,之前还说不走的!”
见自家女儿犯了执拗,杨玄琰不禁头疼得无以复加,暗自后悔自己没等杜士仪亲自去说这档子事。这几日杜士仪教授琵琶时,他也常常悄悄来看过,见杜士仪指导玉奴时专心致志,而玉奴也学得全神贯注,除却乐理音律,所言几乎再无别的,原先听说女儿拜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官员为师,心里还有些犯嘀咕的他,如今已经信之不疑。于是,他正打算再呵斥玉奴几句时,却只见杜士仪突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缓步走到了玉奴面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知道小丫头未必懂这么一句话,杜士仪在玉奴面前蹲下身来,定睛看着那双泪眼盈盈的明眸,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温言说道,“有缘日后也会相见的,那时候,师傅定要好好考你乐理和琵琶。那一曲楚汉,师傅等着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话一出,玉奴顿时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杜士仪那温柔的脸,突然哇地哭出了声,直接伸手环住了杜士仪的颈项。一边哭,她还一边用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傅……我舍不得你……你对我那么好……呜呜呜……”
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脊背,想到自己这将近两年的蜀中之行,杜士仪也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深深触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别哭,别哭,你阿爷在旁边看着呢!日后你好好孝顺你阿爷,帮着你的阿姊们,多练琵琶,多看书写字,日后总会有再见师傅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等到他日师傅和你师娘成婚的时候,一定请了你来!”
“真……真的?”玉奴又惊又喜地止住了哭声,放松手站直身子,又抬起了头,见杜士仪笑着点了点头,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伸出了小手指,“那拉钩!上次你说不走,还会带我到雅州见阿爷,前头没做到,但后头却做到了。这次,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否则……否则玉奴今后就不理你了!”
真真难缠!
许诺之后微微有些后悔的杜士仪见小丫头说出如是一句话,登时苦笑连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之前在成都时,他不是没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是留着小丫头在县廨学琵琶,实则把人送后门送到玉真观去给王容作伴,结果小丫头一嗓子在裴宁面前捅出了师娘,如今又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于是,他只能掏出帕子给玉奴擦了擦面上未干的泪痕,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你要记得,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
“好!”
见玉奴使劲点了点头,杜士仪这才站起身来,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杨玄琰拱了拱手道:“杨司马,卢都督身体病弱,雅州这边就要你多偏劳了。”
杜士仪这些天和雅州都督卢奇分明颇为亲近,杨玄琰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连忙点了点头。而等到他唤了玉奴送杜士仪出去,正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只听得身边的女儿又开口说道:“阿爷,师傅启程的时候,我想去送他!”
本待阻止的杨玄琰想到刚刚师徒俩那番言行举止,最终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好吧,阿爷带你去!”
当杜士仪一身便装,悄然来到雅州茶市中一座不甚起眼的茶行,又仿佛如入无人之境似的从前堂进了后院,闻着四周扑面而来的茶香,他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径直登堂入室。在屋子里烹茶的白姜悄然抬头瞥了杜士仪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眼睑,只是用小芭蕉扇煽火的手又用了些力气。
而王容则是看出杜士仪那笑脸上的困倦,迎了上前后就关切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事不顺心?”
“事事顺心,唯有玉奴让我险些心力交瘁,都不知道怎么对她说。”
杜士仪苦笑一声把之前见玉奴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就只见王容亦是秀眉轻蹙。果然,王容轻轻咬了咬嘴唇,这才低声说道:“从前只当你那句我们有了女儿,定然也像她这般聪明烂漫的话是笑话,可常常和她相处,渐渐却有了情分,我也着实舍不得……只可惜,山高路远,别说杨司马舍不得,就是舍得,她是别人的女儿,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带着她奔波在外。”
“是啊,十三娘的女儿琳娘都已经可以满地乱走了,再不多久,只怕她的弟弟妹妹都要出世了!所以我真想和你立时三刻生一个!”
这话前头却是有些怅惘愁绪,可后头却直白得近乎戏谑。饶是两人不是夫妻却赛似老夫老妻,王容也忍不住伸手在杜士仪的嘴边轻拍了一下,这才挑了挑眉道:“你想先生个女儿?”
“那是自然,有个女儿便如同有件暖身的小袄,哪像男孩子皮猴似的……”
不用回头,听到身后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紧跟着几近于无,靠着风炉的白姜也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红了起来。即便知道这一对璧人并未突破最后一步,但她更知道他们不是不愿,而是还都生怕有什么万一。否则若是一夕风流却有了孩子,到时候可怎么办?
于是,她只能用力又扇了扇火,随即开口嚷嚷道:“水烧开了!”
被她这一打岔,王容立刻警醒了过来,羞恼地推开了杜士仪,面上满是情欲上来的红霞,而杜士仪也好不到哪去,他刚刚完全忘了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会儿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