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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而杜士仪听到那一百五十三贯的总数,微微颔首后便扬声说道:“李家贿款按律应当没官,然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来这里之前,曾经让人打探过,这附近田地常有缺水之虞,各村都曾有人提出想要蓄水为池,以供旱时抑或缺水时取水,却苦于无钱。如今这一百五十余贯,我便留存于建池所用。”
自家拿到手的钱却要吐出去,村民们大多心里总有些舍不得,暗自心存怨尤的也不在少数,可杜士仪如此一说,他们顿时来了精神。而村正张大疤虽则惊喜,可他却终究老成世故。深知这百余贯对于建池蓄水的庞大投入来说无疑杯水车薪,少不得逢迎了一句明公英明,却还想再说什么时,却不想杜士仪又笑了一声。
“我知道必有人觉得,这百余贯要想为如此大事,决计是痴人说梦。但此前成都崔家的主人崔翁曾经到县廨陈情,愿意慨然相助一千贯,用作农田水利事,这就差不多够起个头了。至于图纸,县廨中还有从前留下的规划,我就委实不客气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张大疤,你是村正,即日与各家清点丁口人役,若有愿意的便计算在内,等到过了冬合适的时候便行开工。至于剩下的缺口……”
杜士仪顿了一顿便看向了彭海等人,见这些劫后余生的客户彼此对视了一眼,咬了咬牙,彭海这个领头的又上前说愿意带所有客户捐出五百贯,他就点了点头道:“虽有居人客户之别,可既然毗邻而居,如此互助,方才是和睦之道。对了,我差点还忘了今日仗义助言的这位小郎君。”
扭头招手叫了那垂髫童子上前,杜士仪方才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垂髫童子却是胆大得很,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姓陈名宝儿,乡邻多叫我宝儿,或是呼三郎。”
“宝儿却像是小字,不像大名。宝字为珍,三郎则为季,我便送你一个名字,陈季珍,如何?”
自家儿子如此胆大地揭出了李家人给村中各家送钱的事,陈宝儿的父母自然全都赶了过来,刚刚看到杜士仪突然又问起了自家幼子,一时全都捏了一把汗。待到杜士仪竟仿佛兴致勃勃地给陈宝儿起了个气派的大名,务农一辈子的夫妻俩顿时喜出望外,纷纷挤出了人群连声说道:“宝儿,还不谢谢明公!”
然而,陈宝儿却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遍自己的新名字,这才咧嘴笑道:“真的是好名字,谢谢明公赐名!”
“好孩子!”杜士仪颇为赞赏这个敢于直言,而且又读过书的童子,见他的父母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不远处,他便把人叫了过来,直截了当地说道,“此子胆色不凡,兼且急公好义,如此资质,留在乡间没有名师,却也可惜了。若是你们舍得他,便让他跟着我到成都城去,我闲时自会教导他。”
这样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夫妻俩简直给砸懵了。就连胆大的陈宝儿也为之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明公要带我……带我去成都?”
“怎么,不愿意?”
“可父母在,不远游……”
不等儿子嗫嚅说完,陈达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都不想地跪了下来:“明公看中宝儿是他的福分,我夫妻二人自然愿意!宝儿从小聪明,什么东西听一遍就能记住,认字写字更是只要教一遍,可在家只能用竹棍在地上写字,若是跟了明公朝夕受教,将来总比在村里种一辈子地强!”
见母亲亦是上来随着父亲跪下,却因为一介村妇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讷讷说愿意让自己跟去成都城,陈宝儿登时眼圈红了,扑上去抱着父母掉眼泪,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有在人前侃侃而谈时的胆大?
可面对此情此景,杜士仪倒是更加暗自点了点头。百善孝为先,倘若因为能够有更好的生活就不假思索丢开父母,那心性可想而知,此时此刻的依依不舍,方才足证孩子的纯良天性。
因而,见这一家三口依依惜别,他就笑着说道:“好了,成都城距离张家村不过十八里,你们也不必这般姿态。他是跟着我去读书,又不是别的,你们尽可来探他。这样吧,你们一家好好团聚,来日再送他到成都县廨来。”
听得不是立时三刻要和儿子分别,陈家父母全都松了一口大气,一时更加感激。而杜士仪这才站起身来,见彭海等人全都再次上前来,仿佛又打算磕头道谢,他便伸手虚扶了一把,随即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侍弄你们的茶园,等到春茶上市的时候,我等着你们丰收的好消息。”
“多谢……多谢明公厚情!”彭海只觉得喉头哽咽,好半晌方才迸出了下半截话,“我等五六十口人的身家性命,全都赖明公一言方才得救。日后若有差遣,必当竭尽全力!”
☆、410。第410章 组合拳,忙示好
尽管并非人人都有闲情逸致,出城走上十八里路去张家村边上旁听这次案子,却也总有这样的好事者,再加上李家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把李天络给弄回了城,于是,还不等成都县廨张布告公布结果,那个匪夷所思的判决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城中上下流传了开来。
而杜士仪在益州长史范承明以及李天络等人走后,又收回了李家贿赂张家村从村正到不少村民的钱,造册登记后,决定于城北十八里处,也就是张家村之南不远造池蓄水,这消息也一并为人热议。
“这位新任明公还真是新官上任不含糊,这案子断得清清楚楚!”
“可这难道不是偏袒客户?若是按照律法,那些家伙之前隐瞒了自己的地,就应该定罪没官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难不成看人十几年辛劳一朝成空,流离失所冻饿而死,就很高兴不成?明公这已经断了他们数年的卖茶之利作为薄惩,而且,等蠲免的年限一到,他们就该和咱们一样交租庸调了,除非他们那会儿肯丢了自己的茶园!”
“不过如此一来,官府不是坐收渔利,赚得盆满钵满?”
各式各样的话题在街头巷尾酒楼饭庄蔚为流传,这几乎成了最近成都城内最热议的一个话题。至于刚刚上任的益州长史范承明,反而被人们忽略了。顶多是在提到那桩案子的时候,有人提到这位刚到任就去旁听的长史一句半句。而入主了益州大都督府的范承明对此并无只言片语,甚至连益州王刺史前去拜谒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提到此节,仿佛那一次真的是心血来潮一般。
而让李家人颜面扫尽的是,给张家村村民的那百来贯钱,这会儿正张了榜贴在县廨之外,一笔一笔格外刺眼。更让在大夫手忙脚乱施救下苏醒过来的李天络几乎吐血的是,杜士仪拿着这笔钱,和崔澹主动捐出的一千贯钱合在一起,却宣称要在城北十八里造池蓄水,这一对比,简直更是狠狠在他脸上打了重重一巴掌!偏偏他派去罗家,想让罗家家主罗德帮忙,让他见一见益州长史范承明的人回报说,罗德表示无可设法,听到回复的他险些又砸了药碗。
“落井下石,过河拆桥,可恶,混蛋!”也不知道是骂谁一般痛骂了一气之后,李天络扶着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最终颓然瘫倒了下来。
八百亩茶园,他所欲也,可给新县令一个下马威,同样是他所欲也!地方豪族能够辖制一县甚至一州之长,这在从前并非奇闻,更何况他早就打探到宇文融的新政在朝中阻力重重,张说就第一个不以为然,这新任益州长史范承明肯定会在居人和客户之间有所偏向。谁知道必胜的案子竟然砸了!
“杜十九……你等着瞧!”
杜士仪知道李天络被自己的组合拳打击得够呛,但这既是他新上任之后的杀鸡儆猴立威之举,他自然不会去考虑那老家伙会是什么感受。经此一役,县丞于陵则的态度立时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县尉王铭虽然仍旧有些生硬,但亦不敢一味不配合了。至于主簿桂无咎和另一位县丞武志明,此前被杜士仪差遣去查括田的册子,累了个够呛,审案时虽没跟着去,可到底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杜士仪得胜归来就把他们俩褒奖了一番,两人自是受宠若惊。
于是,年底各乡各村赋役分派的榜文一如往年那般摊派下去的时候,四境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反弹,纵有小小议论客户的声音,可也远远没到惊动很大的地步。随着腊月将近,赶早出发进城,陈家父子却直到午时左右方才到了县廨门口。早起只啃了一个粟米馒头,此刻没顾得上吃午饭的两人都是饥肠辘辘,而冬天大风尘土拂面又显得他们尤为灰头土脸。当到县廨门口通报时,门前的几个差役甚至还露出了几分鄙夷。
“明公是那么轻易能见的……啊,是杨郎君和鲜于郎君!”
那差役突然前倨后恭,陈家父子原本还有些纳闷,待听得这称呼,方才意识到人家不是对自己恭敬,连忙转身看去。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在从者簇拥下到了县廨门前,自惭形秽的陈达连忙把儿子拉到了一边让路,而这一行人看也不看他们,就到门前吩咐通禀。不多时,就只见里间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迎了出来,却是他们之前见过,曾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彭海自尽匕首的那个昂藏从者。
陈达尚不敢出声,陈宝儿却已经大声叫道:“大叔!”
赤毕先是一愣,循声望去便认出了陈宝儿。对这个那种时刻敢挺身而出说真话的垂髫童子,他也是印象深刻,登时笑道:“郎君此前还问过,说是再不来就要派人去张家村问一声,没想到你们总算是把宝儿送来了。我先领了这二位郎君进去,你们且跟在后头。”
门前的差役这才知道这看似寻常乡下农人的父子二人,竟然真的是来见杜士仪的。眼见赤毕侧身先请了杨銛和鲜于仲通入内,他只能赔笑上前,对陈家父子俩连连拱手低声下气地赔礼不迭。而陈达本就是老实人,哪里敢计较这些,只是讷讷连道不敢,陈宝儿则是小大人似的说了一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