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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发现,李白对此固然面色如常,吴指南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几许难以掩饰的殷羡。等过了新都,眼看成都近在咫尺,在由一座石桥通过毗江时,杜士仪突然只听一旁的李白开口问了一句。
“杜郎君当年应京兆府解试时,闻听曾经被人半道截杀,最终闹到了京兆府,彻查下来,犯事的羽林卫军卒全数被诛,其中更有当初烧毁你祖宅的主谋,此事可是有的?”
此时此刻被人提到当年旧事,杜士仪忍不住想起自己不惜自残把事情闹大的决心,出神片刻方才点了点头:“确实有。”
“听说杜郎君那时候家道中落,却有那样的底气和魄力,实在让人敬服!那时候杜郎君既然是苦战得胜,却不曾把那些凶嫌全都杀了,是不是也是为了公堂上一决胜负,以免落人口实?”
“李十二郎倒是慧眼如炬。”杜士仪哪好说外间传扬的肖乐因旧愤烧毁了自己的老宅,还要劫杀他断绝后患,这并不是那场案子的真相,只能含含糊糊叹了一句,这时候,他却只听吴指南在旁边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十二,你别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我知道要换成你,你必定先把人杀了再说!”
“本就是该死之人,我自忖若是易地相处,必然难以克制杀心。我这人从小就冲动意气,否则也不至于赵使君初来乍到我就去拜谒,结果他因人言给我冷脸看,我立时拂袖而去,结果便恶了他!别人对我出恶言,我可以忍,但若是对先父乃至于家人出言不敬,那却不可忍!”
说到这里,李白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了深深的痛楚,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官道两旁,笑着岔开话题道:“蜀中猕猴最多,甚至毫不畏人,据言前时曾经有一从剑州运送烧春到益州的车队,因为酒罐打破而被上百的猕猴围攻,最终酒尽而去。这猢狲竟是和人一样通灵好酒!”
杜士仪见李白不愿再提家世,自也不会去戳人伤疤。他今生今世是第一次进蜀,尽管此前也有过向导,但那怎么比得上李白和吴指南两个在蜀中土生土长,又精通诗赋文史才华横溢的才俊?一路上那些锦绣山水,两人都能说出无数掌故不说,而且吟诗答和简直是家常便饭。眼看路途所剩无几,吴指南突然扭头看了杜士仪一眼。
“对了,杜郎君真的是第一次来蜀中?一路上我看那些饭菜中花椒没少放,你却啖之如常,莫非也好这此味?”
“不但花椒,当初我还在烤大雁时放了野茴香和许多西域香料,杜郎君也一直都吃得津津有味。都说长安城没有吃不到的香料,果然如此!”
从未到过长安的李白竟是因为自己的口味发此感慨,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然而,等到其轻声对吴指南嘟囔他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太差,他突然生出了把这位引荐给王翰的念头。想来这位酒中谪仙人和王翰那最好杯中之物的,兴许能够很谈得来。
可这时候,这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更在意田地里耕种是什么的田陌,突然出言问道:“李郎君带着的那些香料,是本地人种的,还是在西域胡商处买的?如果是本地种的,可知道何处出产么?”
见田陌突然故态复萌,杜士仪顿时哈哈大笑,对李白和吴指南解释道:“我这从者最好农事,所以我曾经让商团带着他远赴西域寻求良种和各种各样作物的种植之法。所以我此次下蜀中,就特意把他一块带了出来。巴蜀土地肥沃,兴许能够让他如鱼得水!”
一介看似寻常的昆仑奴却有这样的爱好,而身为主人的杜士仪也对其如此纵容,李白和吴指南不禁都啧啧称奇。随口问了两句之后,见田陌盯着自己用过的野茴香和另外几味西域香料锲而不舍地追问不停,李白恨不得赶紧躲开这小家伙远远的,而吴指南也不禁放声大笑,促狭地告诉田陌,这几味香料李白确实知道种植之法,果然就只见接下来一路上,田陌把人缠得够呛。
这区区二百余里,一行人走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晌午过后,方才抵达了益州成都县。尽管不能和长安洛阳这样繁华的两京古都相比,但成都亦是古城,古蜀国便建于此地,而自从汉时益州的州治从雒县移到这里之后,这座城池更加欣欣向荣,一直有世外桃源之称。偌大的城池四面开六座城门,进进出出商旅行人不绝。在东面的城门验看过所等候入城的时候,吴指南便抬头指着东门上的城楼,道这是隋末蜀王杨秀所修建的散花楼,对此赞不绝口,极力推荐杜士仪闲时来此登楼一游。
仿佛是生怕杜士仪不信,他甚至又笑着吟道:“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当初前年李十二到成都来拜谒苏尚书的时候,献的诗中,便有这一首《登锦城散花楼》,事后苏尚书立时兴致勃勃前往登楼,登高远眺,大叹不虚此行。杜郎君放心,我可不会诳你!”
杜士仪被吴指南这生怕自己不信的口气给逗乐了。因他比自己和李白看着都小,却时而老气横秋去劝李白别冲动,时而兴致勃勃替人扬名,活脱脱一个还没长大却硬充成人的少年,他不禁更是为之莞尔。
这时候,东门守卒已经看完了那盖有众多大印的过所,其中一个老成的就引了一个年纪轻轻队正模样的青年过来。来人上下一端详杜士仪,立刻有些谨慎地问道:“不知道哪位是新来本县上任的杜明府?”
“是我。”
那队正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原本难以确定,此刻杜士仪出声一应,他再一细看,便觉得李白散漫,吴指南稚气,果然是杜士仪瞧着最像出仕已有数年,名满天下的京兆杜十九郎,慌忙行礼不迭,又自请护送去成都县廨。知道这也是别人的好意,杜士仪自不会拒绝,而等到过了城门置身于成都城中,他就发现,相比四四方方的长安和洛阳,成都的街道走向便没有那样笔直整齐了。
城内和两京一样,无故不得飞速驰马,众人也只是策马缓行,却只见四下里也是里坊宛然。得知成都城中的里坊足有一百二十余,比两京都多,更有茶市、扇市、药市等等专门的集市。尤其是两京之中不过刚刚开始推广的饮茶,在这里却已经司空见惯,尤其佛寺之中更是蔚为流行。杜士仪一面走一面听那队正口若悬河乱吹,一面饶有兴致地观赏这座和后世截然不同的巴蜀古城,一时就没怎么注意街头行人。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听得一声女子娇喝小心,下一刻,他就只见一个年方四五岁的小女孩扑通一声在马前四五步远摔了个正着。他慌忙勒马停下,以免踩着了人的时候,身旁引路的年轻队正已经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
“玉奴,没事吧?”
绵州到成都不过二百余里,因而,王容对自己提出要先行一步到成都,也免得两个新加入的同伴有所怀疑,同时也不用那么扎眼,杜士仪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可是,尽管王守一已经死透了,之前那件事仍然每每想起便令人心有余悸,因而他便索性把护卫从者之中分出了一半人,就连赤毕也给了王容。面对他这般执拗,王容起先始终不肯,最后拗不过时,她索性沉默以对,就是不肯答应。
“好啦,别和我争了!今日新结识的那两位全都是善骑射通剑术的,就是我自己,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在官道上对朝廷命官不利,而且还是在巴蜀这种素来太平的地界,你觉得这可能吗?总之我答应过两位贵主和你阿爷,就不会让你受半点损伤。否则,你也不用先走一步了。”
见实在是说不过杜士仪,王容只得罢休,想了想就开口说道:“那好,明日一早我早半个时辰启程。倒是那位李十二郎,白姜从驿卒那里听说了不少引人深思的消息。
他既然排行十二,家中本应该兄弟众多,结果白姜却听说,他父亲是从碎叶城一路徙居至此的,并非绵州本地人,据说最初风尘仆仆,甚至连随从都只有零零落落三两人,定居绵州之后一度经商,虽也有些婢妾在身前,却再无其他子女,去世时据说更是因病暴毙。因为是客户,所以绵州赵使君不肯让他参加解试,本地百姓虽有对他友善的,却也有如同刘十三这样对其敌视非常的。”
杜士仪会意地点了点头:“无妨,只是同行一程。此人和我同龄,即便从未应过科举,但言行举止疏阔大气,纵使有时冲动,但却是可交之人。至于绵州赵使君对人观感如何,我这个成都令又不属绵州管辖,却也和我无关,再者我明日也就启程了!”
这从长安到成都上任,倘若真的过一地就要拜访一地父母官,杜士仪就别走路了,所以他翌日清早从驿站动身的时候,自然也是静悄悄的。而李白和吴指南带着从人前来会合的时候,王容已经由赤毕等人护送早一步出发了。两人虽则也注意到杜士仪从者仿佛减少了很多,但这和他们无干,自然不会开口多问。
由绵州到万安,过了白马关后,便是汉州地界,一路有山有水,商旅往来不绝。而在路上,众人还遇到了今年益州解送的乡贡进士明经和其他各科学子赴长安参加岁举。尽管不过寥寥数十人,但杜士仪能够清清楚楚地发现,李白对此固然面色如常,吴指南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几许难以掩饰的殷羡。等过了新都,眼看成都近在咫尺,在由一座石桥通过毗江时,杜士仪突然只听一旁的李白开口问了一句。
“杜郎君当年应京兆府解试时,闻听曾经被人半道截杀,最终闹到了京兆府,彻查下来,犯事的羽林卫军卒全数被诛,其中更有当初烧毁你祖宅的主谋,此事可是有的?”
此时此刻被人提到当年旧事,杜士仪忍不住想起自己不惜自残把事情闹大的决心,出神片刻方才点了点头:“确实有。”
“听说杜郎君那时候家道中落,却有那样的底气和魄力,实在让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