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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观后的草亭中,这会儿围上了锦幕围障,又由霍清亲自巡查之后,杜士仪方才盘膝趺坐着对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说道:“此行出外,我只希望二位观主能够允准,容玉曜娘子与我同行。”
玉真公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要……”
“自然不是私奔。司马先生当初批命,道是我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亲。日后回长安时,我一定会光明正大迎娶她。可这次一任县令至少两三年,难道二位观主做了媒人之后,就撒手不管我在外任上头孑然一身的孤苦伶仃?”
听到杜士仪形容得这般可怜,玉真公主顿时笑得直打跌,就连金仙公主都给逗乐了:“要都照你这么说,那些不带妻室上任的男人,难道都硬生生忍着不成?你说得那么可怜,我和元元若是不答应你,那就不近人情了。可是,这得玉曜点头才行。”
王容早就答应过杜士仪,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全都不知道,她和杜士仪之间还有更加久远的渊源。可此时此刻,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神,最终便坦然说道:“我纵使留在道观清静之地,亦是避不开俗世纷扰,能和杜郎君我同行,我自然乐意。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我需得禀明了阿爷。”
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并不在乎那些俗礼,因而王容如此爽利地答应,她们反而都大笑了起来。玉真公主正要调侃杜士仪两句,可却看到杜士仪极其认真地说道:“能否请金仙观主过几日邀了玉曜娘子的父亲来?此行不比其他,我也想见玉曜娘子的父亲一面,将此事分说清楚。”
终于要对王元宝挑明了么?
闻听此言,不但王容面露异色,就连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也都吃了一惊。可想想王容虽则入道为女冠,可道家并不像佛家,是完全抛弃了和俗世家族的关系,若王容真的要婚嫁,总不能真的连父亲都不知会一声。而且,想想王元宝届时会是怎样诧异的样子,玉真公主忍不住抿嘴一笑,当即爽快地答应道:“好,就这么办!阿姊你请了人来的时候,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是媒人呢!”
“好好,就依你。”金仙公主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王容一眼便拉着玉真公主站起身,却是轻笑道,“一昼夜惊风密雨,我和元元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让霍清替你们看着,尽管痛诉衷肠吧!走了元元,咱们给人腾地方!”
人家都善解人意地替自己腾地方了,杜士仪自然闻弦歌知雅意,等两位公主一走便径直挪到了王容身边,直言不讳地将此前去带姜度回来,于蓝田驿看到的那一幕首尾说了出来,末了才苦笑道:“倘若不是王毛仲圣眷正隆,而张相国又对我说不清楚是善意是恶意,我本该趁着这个机会先到王家提亲,然后把你娶回家,名正言顺地带到任上。”
“你不用说了。王守一虽然彻底败了,可那些曾经上王家求娶的人家,却还在虎视眈眈。更何况,你方才起步,贪一时痛快却让今后举步维艰,那又何苦?”
王容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抚着杜士仪的面颊,好一会儿,她垂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又把脑袋靠过去,就这么搁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一次我平生最危难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带人去救我。当那时候我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看见你时,心里简直是欣喜若狂。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别想嫁给合心的人,更不要说知心的人,可你却从天而降。我已经很知足了,若再贪心,天理不容。当然,我其实也有私心,等你日后服朱紫,配鱼袋,真正名达天下,别人再不敢轻易动你的时候,那时候迎娶我过门,岂不是比如今这一袭绿衣要风光得多?”
“服朱紫佩鱼袋,看来娘子很高看我啊!”杜士仪一时莞尔,但随即便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当然,我请你同行,却还是别有他求的,卿卿那点大手腕,只在长安洛阳这两京之地施展,岂不是可惜了?”
“好啊,你是聘我去做你的大掌柜不成?”
不数日,天子于在京官员中遴选德才兼备者出为县令的消息便正式出炉。在中书省拟定的制书之中,杜士仪赫然居首,竟是出为成都令!杜士仪本以为此次是自荐,如果时间再宽裕些,说不定还能运作运作找个好地方,可杜思温还没把空缺研究透彻,他就骤然授此职,自然有些措手不及。
可对于丽正书院中那些同僚们,则是惊讶了。历来左右拾遗在任满之后,如若称职,大多是到御史台为殿中侍御史,甚至直接为侍御史,至于留京转其他清闲职务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骤然出为县令,这简直算得上是贬斥了。哪怕制书上对这些出为外官的京官美誉备至,可有中书侍郎崔沔等人的例子在前,谁都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若非杜士仪自荐在先,所有人都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
唯一心怀艳羡的,便只有一个王翰而已,可他已经去张说那儿试探过,奈何还是没得到出外的许可,这会儿只能唉声叹气。而如贺知章这样阅历丰富的,已经敏锐地从这些天的种种变故之中品味到了几分滋味,见杜士仪面色自若地来和同僚们道别,他没有多说什么,却在杜士仪整理交割了一应文书之后,他亲自把人送到丽正书院门口时,这才轻叹一声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徐老不能侍读,我就不该带上你同去,也好过如此无妄之灾。”
“这怎么能怪贺学士?”
杜士仪连忙诚恳地拱了拱手,这才真心实意地说道,“此次出为外官,其实是我自己所请,还请贺学士不必记挂在心。左拾遗不过从八品上,成都却是幾县,县令品级在正六品上,我这算是一下子超迁几个品级了。”
贺知章本是打算安慰杜士仪,可一听他这话顿时给气乐了:“哪有你这样算的?历来京官比外官清要得多,在外任刺史的,回朝哪怕脱去绯袍为一郎官也心满意足,更何况左拾遗这样清贵的谏官?幸好成都是幾县,倘若是望县,你这就算是铁板钉钉的贬黜了。而且,好在蜀中是个不错的好地方,此去也不算是太离谱的左迁。只可惜啊,若你能在丽正书院多呆几年,这所学所得更会多许多。”
☆、394。第394章 小婿见丈人
对于贺知章的好意,杜士仪如何不知道?倘若这时节再年长二十岁,他兴许会甘之如饴地修书熬资历,顺便等着退休养老,可正因为他年轻,正因为将来京城兴许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变数,他与其在这里和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去外头磨砺锻炼一下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
因而,再次谢过贺知章这大半年来的提携照顾,出宫之后,他的脸上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既然天子是乱点将,他能得一个如同华阴这般的望县县令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是成都令……这总算不太糟了!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固安公主所在的云州,可想来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和固安公主关系匪浅,天子自也知情。因而他请出为县令时,这才没有指明任何地方。
而和杜士仪同时出为县令的,尚有中书省门下省另两位左右拾遗,御史台的两位监察御史,一位殿中侍御史……林林总总也有八人,没有一个是无名之辈,而所点选的县,也都是幾县和望县,从正六品到从六品,光看从前这些八品京官的品级,那简直是一个飞跃。
可京官出为外官升个三四级不足为奇,而外官入为京官则是掉个三四级不足为奇。至于文散官的阶官,那才是真正随着年限动的,就拿杜士仪自己为例,他开元九年释褐授从九品下登仕郎,现如今三年过去,也不过是从九品上的文林郎。
授县令的制书下达这天下午,金仙公主便将王元宝请到了自己的金仙观。尽管王容在金仙观修道已经都快有四年了,可王元宝毕竟是男子,平日有事多数是请王容回家去说,自己鲜少踏足这座天子胞妹静修的道观。今日被请了来,一贯在人前爽利慷慨的他却本能地觉着心中七上八下。
王守一这次是彻底没法翻身,他本来还松了一口气,可待一想女儿已经年纪不小了,那从前提过的意中人他每每探问她便顾左右而言他,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会儿哪怕站在金仙观风景优雅的花园之中,他也忍不住叹气连连。
“阿爷站了才不多久,却已经是叹了四回气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元宝抬头一看,见是王容扶着金仙公主出来,他慌忙行礼之后,起身不禁又恼怒地瞪了女儿一眼,随即才正色问道:“不知道贵主今日召我前来,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是玉曜的父亲,又不是我的属下,何来吩咐二字,今天我姊妹请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金仙公主轻笑一声,待玉真公主笑容可掬地现身,她见王元宝显然如同受惊了似的满脸谨慎,她方才和玉真公主并肩走到一旁的草亭中款款坐下,这才看着身边的王容笑道,“其实,是我和元元打算给玉曜做个媒。”
王元宝最忧虑的便是此事,现如今他听到金仙公主果真如此说,他登时要多头疼有多头疼。可是,待看见一贯最讨厌别人插手婚事的女儿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照旧镇定自若地侍立在金仙公主身侧,他不禁心中一跳,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道二位贵主提的人是……”
见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对视一眼,却都没吭声,而自家对这种事从来敬谢不敏的女儿,竟是低头垂手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王元宝只觉得心里发毛。直到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咳嗽,继而狐疑地转身看了一眼来人,他立时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好一会儿,他方才如梦初醒,竟失态到那手指着对方结结巴巴地叫道:“你是……你是杜十九郎!”
对于王元宝的这番反应,玉真公主顿时大笑了起来:“我和阿姊替玉曜做的这桩大媒,你觉得如何?”
这简直是荒谬,杜士仪何等人,解头状头制头连取三头,释褐便是万年尉,紧跟着升任左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