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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崔俭玄从小就是个拗脾气,赵国夫人深幸这一桩婚事既遂了太夫人杜德遗愿,又合自己的心意,更是让崔俭玄自己满意,再加上杜十三娘这新妇在自家住过不短的时间,上上下下无不喜爱,这简直是上天的安排。因而,新人拜过家庙后再来拜见长辈同辈的时候,她不但始终笑意盈盈,完了之后立刻就把崔俭玄轰了出去,将十三娘拉到身侧细细询问了好些话,直到人满脸红晕方才住口。
“十一郎我行我素惯了,你只管狠狠地拘管他,家中没人敢说闲话!”李氏一边说,一边还额外嘱咐道,“我知道你师从殷夫人,颇通经史,十一郎明年便要省试明经科,你索性连他的功课一并看着,别让他偷懒,否则被他四伯父教训玩物丧志,他又要暴跳如雷了!”
当崔俭玄从似笑非笑的杜十三娘那儿得知母亲的原话时,一张脸不禁为之发白,随即连忙讨好道:“娘子,我又不是没好好读书,你看,就连圣人之前都赞过我呢,河南府试不是顺利得很吗?”
“你骗别人也就算了,在我面前还敢说瞎话?你就是精通春秋三传,其他的六经你敢说都能倒背如流条条皆通?”杜十三娘笑吟吟地看着被噎得作声不得的崔俭玄,这才轻声说道,“阿兄把张相国给得罪狠了,明年倘若还是员嘉静知贡举,焉知不会因为阿兄的关系为难你?少不得你今年多用些功,白天马球赛你该如何就如何,可若是在家里,我陪着你秉烛读书!”
“十三娘,你真是比得上三师兄了……”崔俭玄登时长叹一口气,嘴里无可奈何地嘟囔道,“都是监学御史!”
新婚次日便被新妇请去了书斋读书,尽管当初守制的时候崔俭玄读书练武都尚属努力,但用功到了这份上,仍然让上上下下目瞪口呆。赵国夫人是高兴得无以复加,崔九娘却是硬拉着小弟崔錡,到书斋外头悄悄扒着门偷瞧,而崔五娘拿着厚厚的礼单,不知不觉却恍惚走了神。就连崔泰之当从侄儿崔承训口中得知这番情景的时候,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一物降一物,崔十一是得有如此新妇管束。
“若是杜十九郎知道藏锋就好了……得罪张相国到如此地步……岂知胳膊拗不过大腿!”
转瞬便到了三日回门,杜士仪在家候着这一对人进了堂上,因见杜十三娘眉如新月,薄施粉黛的双颊上赫然流露出自然的红晕,气色精神无不显得极佳,反倒是崔俭玄面上疲色尽显,就差没在他面前打呵欠了,于是,当听到崔俭玄那一声内兄之称,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现如今马球赛只有我一个人管着,连着白天出去,晚上还要读书,换了你来试试?”
听到这一句抱怨,杜士仪顿时笑声更大了。直到杜十三娘一个眼神把崔俭玄定住,他令秋娘把这回门礼物收了下去,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忙是好事,就怕你游手好闲,苦的就是十三娘了。我的好妹婿,两京才俊不知凡几,你可不要被他们比下去了。”
“哼!”崔俭玄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可想想从前自己占着师兄的名分还被杜士仪支使得团团转,如今成了妹婿,这就更逃不过杜士仪那手心了,他只能暗地里磨着牙,面上却不得不好生答应。可气人的是,只说了一会儿的话,杜士仪便打发了他去书斋找书,竟是把杜十三娘留了下来。
“十一郎眼下不在,你给阿兄说实话,他究竟如何?”
“阿兄!”杜十三娘忍不住扑哧一笑,旋即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崔家从阿娘以下,人人都让我好好管束他,我自然不负众望。再说有阿兄给我撑腰呢,他才不敢对我不好。”
见兄长终于放心似的满脸如释重负,杜十三娘突然想起昨夜崔泰之来时,对赵国夫人以及崔俭玄等几个子侄提到的消息,一时忧心忡忡地说道:“对了,阿兄,听说长安屯营兵哗变,一度入宫为乱,这事情是真的?”
杜士仪身在门下省,如此大事自然不会不知情,当即笑着说道:“不过一二跳梁小丑,听说圣人已经在选人前去安抚了,不至于出大乱子。”
尽管杜士仪是仓促嫁妹,可无论崔俭玄上杜家迎亲,抑或崔家那娶亲的盛况,全都是热闹喜庆,非但没有半点纰漏,反而尽显两家世家名门的底蕴,华贵不失庄严,高调而不显铺张,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当吴道子和张旭一路直接跟到崔家,借着赵国夫人令人送上的那两瓮荥阳土窟春,一个泼墨作画,一个借酒狂草,立时一副栩栩如生的《障车图》一蹴而就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然而,自家热闹过后,杜十三娘出嫁的这天晚上,杜士仪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却是心中萧索得很。毕竟,若非有杜十三娘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也不可能成为被无数人称道的杜三头!好在这一夜留宿的卢望之善解人意地邀了他在院中喝酒赏月,而因为借着妹妹婚事次日还告假了一天,杜士仪自然无所顾忌,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被人连声叫醒的时候,竟还有些昏昏沉沉。
“郎君!”
因杜十三娘执意,竹影夫妻二人固然是跟着陪嫁了过去,此外还带走了几房仆婢,但她终究担心阿兄身边没人,遂把月影和秋娘都留了下来。此刻杜士仪迷迷糊糊认出是秋娘,他不禁揉了揉仍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随即方才意识到妹妹已经出嫁,一时竟有些怃然。好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都已经快午时了。”秋娘这些年跟着杜氏兄妹,哪里不知道杜士仪素来早睡早起习惯好,如今天这般睡到这么晚的极其稀罕。可杜十三娘出嫁,杜士仪又和卢望之喝酒喝到半夜,这会儿醒来也不奇怪。她有些歉然地屈膝行了礼,这才继续说道,“是卢郎君要走了,让外头禀告进来。”
“就要走……”杜士仪对于卢望之的来去如风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此刻顿时哑然。然而片刻工夫,他想起昨夜大师兄喝得决计不比自己少,连忙又问道,“他是几时起来的?”
“是一大清早……还兴致勃勃出了观德坊在东都城里逛了一圈方才回来的。”
杜士仪知道卢望之看似懒散不修边幅,可这位大师兄有时候能够一觉睡上一天一夜,可有时候却能够晚上论战过后,次日清早再去登山看日出,这等精神劲头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比拟的。于是,苦笑连连的他连忙下床,等到用冰冷的井水擦洗过脸,然后更衣洗漱换上了衣衫出去后,他就看到卢望之一身白衫站在前院那棵已经开始萧瑟落叶的大树下,面上尽是说不出的专注表情。
“大师兄。”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世间枯荣本有定数。”卢望之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着,见杜士仪到了身侧站定,他才漫声吟道,“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年年唯有秋雁飞。这是谁的诗,你可知道?”
对于诗词歌赋,本就博闻强记的杜士仪自然不会陌生:“是李峤的《汾阴行》。”
“李巨山的诗,多为咏风颂物之作,词新典丽,而内容贫乏,有时候甚至空无一物,唯有这一首《汾阴行》跌宕顿挫,音律婉畅,尤其是这四句道尽盛衰无常,发人深省。”说完这四句诗,卢望之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杜士仪道,“从前楚国公姜皎何等煊赫,如今一朝得咎,牵连家人亲友,自己亦是决杖流配,身在高位的凶险,你都应该清楚了。”
“是。”杜士仪从卢望之吟咏这四句诗时,就知道大师兄的言下之意,当即低声说道,“盛衰无常,不止王侯贵戚,纵使皇家还不一样是如此?历朝开国几乎无不是励精图治,希冀能够绵延万代,结果却无一得以幸免。而若单单只说姜皎的案子,算人者恒为人算,今日是姜皎得咎,明日又焉知不会换成今日算计他的人?”
“呵呵。”卢望之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杜士仪的肩膀,当即沉声说道,“你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日后要是有闲暇,尽管到嵩山来看看卢师和我,还有草堂中那些敬畏你若神明的师弟们!因为你的名声,如今草堂求学的弟子简直是多得大家都顾不上来了,二师弟他们一直在哀叹,要是再有个三师弟那样的铁面监学御史就好了。你好好保重,他日等你成婚之日,这傧相我可当定了!”
杜士仪望着潇洒挥手而去的卢望之,知道他指的是昨日崔俭玄仓促之间,傧相多数都是崔家子弟,精通诗赋的就只有王缙一个,他不禁笑了起来。异日倘若是他成婚,这位大师兄自不必说,崔俭玄和裴宁必然都是要请来当傧相的,再加上其他相熟的同年和友人,恐怕这傧相的队伍会极其庞大。只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要顺顺当当成婚还是力有未逮——从今次的事情来看,眼下的他还远不够强大!
想着想着,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时辰,杜十三娘应该已经拜过家庙和舅姑长辈了吧?
崔家的洞房花烛夜是如何光景,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只是,一大清早赵国夫人和崔家兄弟姐妹们看到崔俭玄那喜气洋洋容光焕发的脸色,就都明白昨夜这一对夫妻美满得很。
知道崔俭玄从小就是个拗脾气,赵国夫人深幸这一桩婚事既遂了太夫人杜德遗愿,又合自己的心意,更是让崔俭玄自己满意,再加上杜十三娘这新妇在自家住过不短的时间,上上下下无不喜爱,这简直是上天的安排。因而,新人拜过家庙后再来拜见长辈同辈的时候,她不但始终笑意盈盈,完了之后立刻就把崔俭玄轰了出去,将十三娘拉到身侧细细询问了好些话,直到人满脸红晕方才住口。
“十一郎我行我素惯了,你只管狠狠地拘管他,家中没人敢说闲话!”李氏一边说,一边还额外嘱咐道,“我知道你师从殷夫人,颇通经史,十一郎明年便要省试明经科,你索性连他的功课一并看着,别让他偷懒,否则被他四伯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