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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崔俭玄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裴漼便无奈地摇头叹道:“你呀,立时就要交换婚书,行六礼,这节骨眼上,难道你还想继续赖在杜家?”
“啊!”崔俭玄这才意识到还有如此问题,登时懊恼地捶了捶脑门,“那好,我收拾了东西就搬回去。”
看着扑哧偷笑的妹妹,又扫了一眼嘿然傻笑的崔俭玄,想到他们刚刚不约而同的话,杜士仪只觉得心头又是轻松,又是惘然。等到把这一对已经几乎定下来的准夫妻打发了出去,他方才对裴漼苦笑道:“我家十三娘性子执拗,让裴侍郎见笑了。崔十一郎也是一样。敬请裴侍郎转告赵国夫人,该如何办理就如何办理,婚姻大事,办得风风光光才是,哪里要因为顾忌我,就让他们一辈子的终身大事留下遗憾?”
妹妹和准妹婿想着兄长,而兄长亦是想着他们,裴漼只觉心中百感交集,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下来。等到又约定聘书等等细节,杜士仪亲自送了他出来,他回到永丰坊崔宅对赵国夫人把所有原话一一告知,却发现这位崔宅主妇并没有露出为难之色,而是满脸的欣慰。
“今日劳烦裴侍郎了。这桩婚事且做两手准备,倘若事情无可挽回,那三日之内便让十一郎迎娶了杜家娘子,如此安她兄长之心,也可让十一郎和她都不留下遗憾。倘若真能够挽回,那便竭尽我所能好好操办,让十一郎风光娶妇,杜十九郎风光嫁妹!”
“夫人快人快语!”裴漼不禁脱口赞了一句,心中不禁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此体察别人的长辈婆婆,做儿媳的着实福分不浅,怪不得崔俭玄亦是重情重义的人。说起来,崔俭玄还有一个幼弟在,他膝下正有一幼女年纪合适,是否干脆也趁机定下来?否则——他看了一眼侍立在赵国夫人身侧的崔五娘,却是又暗叹了一口气——否则如崔五娘这般能干聪慧却所托非人,那简直是天底下让爷娘最后悔的事!
于是,裴漼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清了清嗓子,笑容可掬地说道:“清河崔氏家门严谨,据我所知,十一郎还有一个幼弟……”
且不说裴漼因赵国夫人和崔俭玄母子而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杜士仪送走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家中竟是纷至沓来,又迎来了好几拨客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崔杜联姻,还是因为他那封还制书却遭贬斥,韦氏、杜氏以及其余那些他打过交道抑或是点头之交的人家,都送来了贺礼和程仪。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开了个好头,这些人家除了送给婚事的贺礼,还送来了各种极其实用的东西,从药油木屐到各式膏药草药,甚至于奴仆和鞍辔等物,应有尽有。
而在外间不少官员们因杜士仪封还制书而遭贬斥之事相互商量各自预备的时候,洛阳宫宣仁门西边的大理寺官署之中,被押了两日的姜皎好容易得见天日,面对的却是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的消息。
☆、333。第333章 死生一线间
“楚国公姜皎,妄谈休咎,决杖六十,配流钦州。”
事出突然,尽管姜皎知道这一次别人以有心算无心,要翻转过来恐怕要大费周章,却怎么都没想到根本连审理都没有便已经定了他的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怒声说道:“岂有此理!所谓妄谈休咎何等大罪,可有人证物证?我要见陛下陈情,岂容尔等编织罪名!”
那青衣令史却丝毫无惧,反而嘿然笑道:“楚国公还以为是平日出入宫中通行无忌,陛下饮宴无你不欢的时候?现如今外头流言蜚语不断,伤了陛下圣明,陛下对此震怒非常,哪里还会肯见你!”
“不可能,陛下怎会不肯见我!”
想到旧日初见时的宾主尽欢,此后李隆基登基,一直视他如友,但凡喜怒哀乐全都会对他倾吐,而他更知道如何妙语连珠使君欢心,可如今不过是三两句流言,怎会把事情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一时间,姜皎双目圆瞪,使劲想要挣脱钳制自己的双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劲,两边胳膊一直都被人死死把持着,脚下也无法向前挪动半步。情急之下,他不禁大声嚷嚷道:“我蒙此冤屈,朝中上下莫非就无一个明眼人不成?”
“楚国公别冲我嚷嚷,我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令史,这等大事我怎会知晓?”口中如此说,这青衣令史脚下却向前了两步,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好教楚国公得知,也不是没人说过公道话。门下省左拾遗杜十九郎,便曾经封还了决杖流你岭外的制书,只可惜陛下正在火头上,不但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更因为张相国奏其妄议国事,因而罢其左拾遗,出为衡州司户参军。他昔日还颇得圣眷,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谁还敢多言不成?事到如今,楚国公你就认命吧!”
姜皎一时间呆若木鸡,当左右架着他出了院子时,他都一无所觉。杜士仪此人他只见过两次,虽觉得此子明智果敢,可与其有交情的只有他那儿子姜度,而且也谈不上什么莫逆之交。可如今他逢此大难,满朝文武这么多人,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说话的,竟然是位居谏官的杜士仪!
他自幼生于官宦之家,当初一见李隆基便为之折服,哪怕因为过从太密而一度被囚,险些流配岭南恶地,最终在百般设法后方才只是出为润州长史。可正因为那时候历经审讯却不曾吐过和李隆基有涉的半个字,天子方才会对他分外优容,可没想到贵极一时之后,他又再次落到了比当初更加绝望的境地!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理寺,而是仿佛在洛阳宫乾元殿之前。他被人除去外袍,又为之死死按在了刑凳之上,继而则是手足被缚不得自由。眼看着一个持常行杖的大汉走到了自己身侧,他还来不及说一句什么,背上便传来了一记仿佛深达骨髓的剧痛。可这一下之后,行杖却仿佛突然停了,他的嘴里却是被人塞进了一个小布卷。
“楚国公此次决杖,本应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可陛下格外体恤,免了别人围观。只不过,殿庭行杖,一律杖背。大家都知道楚国公养尊处优,因而手下自会有分寸。都是奉命行事,还请楚国公不要记恨我们这些小人物……这东西不是为了让你不呼痛,而是防着你咬了自己的舌头,那时候却不好调治。好了,继续!”
但凡行杖,若是只有臀腿受刑,即便苦楚,但只要好好养伤,痊愈的可能性自然大得多,可脊背之处却是筋骨聚集,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肺腑,当初武后用这一招对付大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死在了决杖之后配流的路上。姜皎从前只听说过此等情形有多残酷,但如今自己亲身体会,他方才知道那些记述根本不足以诠释这杖刑苦痛之万一。
最初几杖下去,他便已经痛得脸色发白,若非口中咬了东西,咬着舌头几乎是必然的。可等到十几二十杖,他就已经痛得昏了过去,背上那一条条青紫交错的杖痕异常可怖,渐渐的更是破皮见血,那不过小指粗细的常行杖每一次带着凌厉风声下击,几乎都会有血滴四溅。一旁监刑的青衣令史见此情景,却是对那向自己看来的行刑差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停止。一时间,即便行刑的人已经昏迷不醒,但杖责依旧一下一下丝毫停顿都没有。
约摸五十几下的时候,姜皎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可这一醒却让他陷入了更加难捱的境地,背上已经说不清是麻是痛还是火烧火燎,他只觉得喉咙里头满是一股腥甜的滋味,额头上挂落下来的冷汗已经糊满了眼睛,那最后几下,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到有人解开他的手脚将他重新架着站了起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两条腿虚软无力,浑身便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淋漓。
“流配之法,想来楚国公未必清楚,我就在此再多啰嗦两句。流配钦州,是六千里外,倘若是骑马,日行七十里,九十天天之内一定要到配所;倘若是骑驴或者步行,是日行五十里,百二十天内必须到配所;至于伤重而不得不坐车,是日行三十里,两百日之内必须到配所。所以,还请楚国公早作预备启程,否则误了日子,难免还会有些波折。”
说到这里,那青衣令史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笑容可掬地说道:“对了,因圣人震怒,楚国公之弟贬春州司马,都水使者刘承祖配流雷州,其余还有好几个配流的。路上倘若同行,还能有个伴……”
说到这里,他见姜皎勃然色变,最后竟是吐血软倒了下来,他愣了一愣后便将手一挥,见人架着失去了知觉的姜皎离开,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倘若大理寺还是李朝隐坐镇,今日此般行刑,那老儿必定会阻止抑或干脆廷诤,可现如今新任大理寺卿是个绵软懦弱的,中书令张嘉贞亲自吩咐下来的事,自然不敢有所违逆抗争。要说姜皎还真的是无用之极,听闻天后年间,颇有几个铁骨铮铮的官员,受刑之时虽几度昏厥复苏,却始终一声不吭!
“这几年圣人制令杖杀抑或是用杖刑的次数,还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嘟囔了这一声后,他阴恻恻一笑,吩咐把人送回姜家,转身便回去复命了。
当高力士得到姜皎已经决杖,不日便立时启程前往配流所在钦州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的事情了。惊讶于大理寺那边竟然动作如此之快,他不禁陷入了踌躇。因为这一桩突如其来的风波,李隆基近日以来气性很不好,所有妃嫔那儿都不曾去过,大多数时候都闷坐在贞观殿,几乎谁都不见。事到如今,他也不想成心去触霉头,思来想去便决定暂且不去呈报这个消息,可没过多久,尚书省那边就有知情识趣的令史送来了另一个消息。
“谢他一声,就说此事我记住了。”
打发了一个心腹宦官去传信,这位从武后当权一直屹立不倒的内侍省第一号人物,不禁在宽敞的直房中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杨思勖去安南平叛,前时战报回来说是战功斐然,不下于王毛仲那两手花架子。可杨思勖建功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