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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杜士仪没有立刻回答,可是看到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笑容,张耀忍不住不可置信地双手掩面,等听到杜士仪神采飞扬地说出接下来那几句话时,她更是噔噔噔连退三步,险些双脚发软瘫坐了下来。
“蓝田县主和辛景初在御前大打出手,结果陛下雷霆大怒,令两人离婚,并除蓝田县主宫籍,再不许入宫朝觐皇后。至于阿姊,令与奚王李鲁苏离婚,并拨民夫赐绢修缮云州废城,而且由此前护卫扈从贵主于云州居住。虽然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但奏疏上那些言语,必然让陛下动心了,否则何必征发民夫,又赐绢千匹?总算是因祸得福,足可好好庆祝一番!”
“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张耀喃喃念叨了两句,随即突然之间醒悟了过来,竟是郑重其事翻身下拜,重重对杜士仪磕了三个头。等到杜士仪惊觉过来伸手去搀扶她,她方才抬起头来,一时已是双目含泪喜极而泣,“不,奴婢刚刚说错了,不是老天有眼,是多亏了杜郎君筹划,方才能让贵主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杜郎君大恩大德,奴婢今生今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万一。”
“你是阿姊的心腹,也就是我的心腹,这次也有你这巧手的功劳,还和我客气什么?我本想多留你几日,但事情已定,你也得尽快赶回奚王牙帐才是。要知道如何让阿姊平安离开,也并不是容易的事,这也需要你们主仆俩好生计议周全。这种事情,我鞭长莫及,就很难帮得上忙了!”
“已经够了,剩下的事情若是还要劳动杜郎君,我和贵主岂不是白白在奚地呆了六年?”张耀擦了擦眼角泪光,这才含笑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了曙光,那贵主就是拼尽全力,也一定会打破最后那点桎梏。杜郎君此前所言云州之重,我也一定会如实转告贵主,一定会尽力将云州之地经营好!”
“云州废城多有逃户,希望阿姊尽快派人过去晓谕,让他们依旧安居故地……”
杜士仪仔仔细细地再次对张耀嘱咐了许多话,见其归心似箭,他便也不再多留,放了其回房去打点行装。然而,他在书斋才坐下不到一小会功夫,就只见崔俭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杜十九,回来也不吱一声,要不是我抓着赤毕问一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崔俭玄一屁股在杜士仪面前一坐,继而便神采飞扬地说道,“今天我们几个在球场上把王守一的几个子侄打得大败亏输!哼,让皇后殿下在陛下面前告我们的刁状,我们就打得他们王家人丢盔弃甲!”
“我是让你去办马球赛,没让你们光顾着自己逞威风。”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见崔俭玄有些讪讪的,他这才问道,“正赛且不用说,世家子弟到了那时候方才会出场。倒是预选赛之前既然那么多人报名,如今一场场下来结果如何?”
“我去看过,没想到民间倒是藏龙卧虎,看来真是财帛动人心。”崔俭玄眉飞色舞地对杜士仪历数了他最最欣赏的几组人马,随即就突然一拍巴掌道,“对了,今儿个姜度还提醒我,没几天便是洛阳县试明经科,让我在家里安分一点。”
“那你就好好临场抱一抱佛脚!”杜士仪哑然失笑,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十三娘的经史是殷夫人教的,你若是不怕她严厉,可以让她督促你好好应考。”
“我当然不怕!”崔俭玄一下子跳了起来,竟是喜上眉梢,“顶多是被她训斥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哪比得上阿姊大道理一堆,九娘就知道冷嘲热讽?杜十九,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去找十三娘让她帮我!”
☆、314。第314章 端午节上的宫怨诗
崔俭玄有杜十三娘亲自督促备考,杜士仪自然分毫都不替他担心。随着蓝田县主这位上蹿下跳女演员的黯然退场,洛阳城中的暗流涌动也为之消停了下来。身在门下省任左拾遗也已经快三个月了,杜士仪已经习惯了每日阅读大量制书敕书诰旨的日子,从抄录到存档,再到将那些不合宜的挑出来封还,乃至于上书陈奏,这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闲时还能抄录书卷。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次日便是洛阳县明经科的县试,杜士仪赶早上朝后,和其他拾遗补阙之类的同僚一起,在宣政殿领了端午节所赐的林林总总一整套十几样赐物,全都在一个大包袱里装着。而别的官员尽管也有赐物,但如他这般低品官员,多半就是寻常粽子,连长命缕都不知道能捞着一星半点,这也让几个年已三四十的拾遗补阙异常志得意满。
每年逢年过节,最是他们这些位低职重的官员享受尊荣的时候,尤其是陪侍皇帝登洛阳宫南城楼,看洛水之上彩舟竞渡,百姓于洛水南岸夹道欢呼喝彩,更是人人神采飞扬!
杜士仪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他对于这种看热闹的方式倒是无可无不可,尤其是这种时刻礼仪多规矩大,若不是左右同僚都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他也不好意兴阑珊,否则他根本提不起多少精神。好在登高观赏这彩舟竞渡的李隆基眼看群臣一片肃然,欣然说了一句今日佳节,诸卿随意,一时整整齐齐的侍臣队列很快随着天子之言而四散了开来,他立时便找了个角落,迥异于那些想要挤进天子身边,意图能在关键时刻一语博彩的官员。
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身后仿佛有动静。察觉到有人接近,他忍不住有些意外,下一刻,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继而就嘿然笑道:“杜拾遗倒是躲懒,其他人都到陛下身边去拾遗补阙了!”
杜拾遗和杜士仪,这名字和官衔竟然读音几乎相同,这也是别人在杜士仪官授左拾遗之后用来开玩笑的由头之一。
尽管这声音不算顶顶熟悉,但今日能有份在这城楼上观赏彩舟竞渡的熟人屈指可数,如源乾曜和裴漼这等高官断然不会如此随性,因而杜士仪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当即头也不回地笑说道:“宇文监察如今最是炙手可热,还不是一样躲了清净?这时候往御前凑,顶多是一首好诗得了陛下褒奖,可治国平天下,又不是一首诗就能够的,必得扎扎实实下苦功夫,何必苦心孤诣,却求一个瞬时文名?”
宇文融尽管也算是出身世家,自幼读书,可却诗文平平,因而对文名卓著的人素来敬而远之,对杜士仪另眼看待,却也是因为杜士仪当年观风归来,首奏云州逃户一事。后来打了两次交道,他觉得杜士仪文名赫赫却并不孤高,此刻更是觉得人对自己脾胃,当即笑了起来。
“你这话我爱听!只会做诗,不懂时务,却还心比天高,岂不知道真做起事情来样样上不了手!”也许是在底层厮混了太多年,宇文融说着便带上了几许怨气,“就因为这些诗文得了好名声,做什么都被人称赞,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可实则有几个真本事的?我如今领着推勾使和检括逃户使,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这里举荐了人,唯有你举荐的郭荃最得我心意!”
“郭兄得上峰若宇文监察,那也是他的福气了!”
杜士仪假作没听出来宇文融这缠枪夹棒似的话里藏话,轻轻巧巧把话题转到了郭荃身上。果然,宇文融对这个能干而又踏实的下属很满意,言语中流露出了举荐之意——倘若不知道的人,必然会心怀嘀咕,须知宇文融自己也不过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自然而然。
两人如此闲聊片刻,眼见得洛水之上锣鼓震天,一条条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奋力划向终点,无论是百姓云集的南岸,还是自己这些人所在的洛阳宫南城楼,欢呼喝彩此起彼伏,就连观战的李隆基也站起身来。
“对了,杜拾遗可注意到,今日陪侍陛下观瞻这彩舟竞渡的,不是皇后,而是惠妃?”
除非是瞎子,否则决不至于忽视了这一点。可此刻宇文融一问,杜士仪便仿佛是才发现似的往御座旁边扫了一眼,这才轻飘飘地说道:“想来兴许是皇后殿下身体不适,这才是惠妃代劳。”
“宫中这种地方,病也不是能够轻易病的。”
宇文融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见杜士仪兴趣不大,他便知机地另换了一个话题,又闲谈片刻便笑吟吟辞去了。而他这一走,杜士仪换了个地方,又随意和认得的寥寥几人说笑几句,待看着那中间一艘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直奔终点,他自然也和别人一样抚掌赞叹。而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却一直留心着宇文融,当注意到其与一个三十多岁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并肩而立,仿佛相谈甚欢,他仔细一回忆,终于想起了那人是谁。
那是李林甫!
一场你争我夺的彩舟竞渡之后,群臣恭送天子回宫,继而便各自回府。在这种端午佳节,除却少部分运气不佳的当值官员之外,其余人都可以休假。作为时运不济那少数人中的一员,杜士仪在这端午节里回到门下省,却是发现不但官员休假,门下省那数目高达上百的流外吏员,如今也同样在放假之列,留守的加一块,连十个人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往日也算是繁忙官署之一的门下省便显得极其安静,一间间往日坐满了人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如从前,而捧了众多赐物跟着杜士仪回来的书令史安义跟着杜士仪进了直房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在了杜士仪的书案上,随即有些殷羡地说道:“历来赐物,中书门下向来第一,比尚书省那些尚书侍郎都更丰厚些。听说每岁端午赏赐的细葛宫衣都是宫女亲手缝制的,外间最好的裁缝也找不出那样的好针线。”
杜士仪本没在意那些赐物,见安义不住用眼睛去偷瞥那包袱,他不禁莞尔。然而,他即便并不是太在乎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也不会随意满足一个书令史的好奇心,当即随口应道:“陛下恩宠,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对了,昨日那份关于营州军马侨治渔阳的文状,你替我去找一找。”
“是。”
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