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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想想王晙看到这封信的反应,便补充了一句说道:“虽则之前的奏表刚刚送走,但既然有王大帅这一份公文,不若阿姊再上一份奏表诉诉苦。有一句话虽粗俗,但我觉得却很适合眼下的情况——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固安公主顿时扑哧笑出声来,紧跟着便白了杜士仪一眼:“堂堂天子嘉赏的京兆才子,居然打这种比方!不过很好,正合我意,我直接向张嘉贞告一状,让他和王晙去打擂台!”
身在奚地,自然不比身在大唐州县,消息闭塞落后,因而,当这再一份奏表送出之后,先前极其不放心,亲自去了一趟平州探寻小和尚罗盈下落的岳五娘风尘仆仆地回来,除了告诉杜士仪罗盈在平州顺利买马后赶往了定州北平军,而且还带来了另一个让他不得不关切的消息。
长安城中,天子李隆基偶感小疾痊愈之后,突然对交连岐王薛王的好几个官员下手,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一时朝堂一片悚然。
死的人杜士仪一个都不认识不熟悉,然而,一想到王维和岐王李范的关系,远比他和岐王李范的关系来得密切,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担忧。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想到了固安公主,索性便对她挑明了自己的忧虑。
“原来你担心这个。”固安公主虽从前不过一庶女,但学礼期间却是在宫中,再加上是以公主的身份下嫁,一度甚至在王皇后那儿住了一个月。此时此刻,她便笑着说道,“你不用杞人忧天,你既然把王十三郎引荐给了玉真公主,他必定安然无恙。要知道,现如今的这些金枝玉叶中,再没有人能比玉真公主更聪敏,有她佑护,只要王十三郎不是自己昏了头往里撞,肯定能撇得干干净净。而玉真公主力保的人,明岁省试夺下状头也必然不成问题。”
“倘若真的如阿姊吉言,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阿弟你还真是重情义的人。”固安公主示意杜士仪到身边坐下,突然大有深意地笑问道,“可我最想问你的是,你可有心上人了?”
不料固安公主突然问这个,杜士仪不禁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迟疑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可以说是有,但也可以说是没有。只是最初一见如故,后来彼此投契……”
“那还等什么?你别以为你也算是名满长安,那些长安贵介子弟可没那么客气,要是让人先下手为强,你就等着哭吧!”
固安公主这老气横秋的话让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好意,他正寻思应该如何开口,固安公主便又眼睛闪亮满脸好奇地问道:“是哪家千金?以你今科夺下状头,又是出自京兆杜氏名门,若非如今圣人嫡亲的公主年龄都不合适,那些县主你也不愿意,你肯定得被塞上一个宗室女。莫非是那些公卿的千金?对了,据说你和清河崔氏十一郎相交莫逆,难道是……”
此时此刻,杜士仪不得不感慨,即便是固安公主这样临危不乱的巾帼英豪,对于这种婚姻之事仍然和寻常女子一样八卦兴味十足。没奈何之下,他索性老老实实地道:“是长安王元宝的女儿。”
固安公主对于王元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发家速度古今少有的王元宝几乎是在开元之后猛然之间名噪长安的,让人惊叹的不仅仅是他几乎为所有公卿权贵,包括宫中提供那些品相最好的珍贵琉璃,还有他那精明的手段——那就是几乎只做琉璃一样,并不涉足其他,因而和大多数商人都不存在生意竞争的问题。而他向上交好权贵,向下乐善好施,对于进京赶考的举子也常常多有资助,风雪之日常常将热粥寒衣送到京兆府廨,让府廨出面赈济,更不要说为不少文士提供了文会诗社之所了。因而,足足好一会儿,她方才惊叹出声。
“倘若不是知道阿弟你的秉性为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看中了那位王娘子的丰厚嫁妆!尽管从没有人说商贾之女就不能为官人的妻室,王家昔日又是名门衣冠户,但王元宝这等身家,惦记的人恐怕很不少。”
“而且我之前恶了王大将军,就是张相国,也仿佛不那么待见我。”杜士仪仿佛不是说自己似的,竟还露出了笑容,“不过真正重要的是相知相得,前头这些繁难,眼下解决不了,但一年两年,三年五载,总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拦路虎!”
“好志气!”固安公主才不管什么张嘉贞,什么王毛仲,此刻笑赞了一声,突然又皱了皱眉道,“可你就知道那位王娘子会一直等着?”
“她说她回京之后,会托庇于金仙公主修道。”
“好主意!”固安公主一时抚掌大笑,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悦和赞赏,“也只有金仙玉真二位贵主,能够护得住她。不过,阿弟你要得偿所愿,最好再多加一道手段更加保险,你过来,我对你说……”
当听到固安公主在自己耳边低低吐出的那个主意,杜士仪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了阿姊这话,我还真想往自己面上贴金,说一声英雄所见略同。阿姊,你所言之事的人选,我都想好了,你看……”
听到那个名字,固安公主先是满脸古怪,继而便突然伸手往身畔小几重重一拍道:“怪不得你能哄得那三部俟斤信以为真,果然是连环套的鬼主意!”
姊弟俩说笑好一会儿,杜士仪这才告辞出了大帐。而在门口守着的张耀一直听到里头的笑声,又见杜士仪满面春风,她送走了人重新入内的时候,见固安公主若有所思地微笑着,这些年见惯了其皱眉哀伤痛苦样子的她,只觉得心里无限感激这位救了固安公主一命,更挽救了她那颗孤苦之心的杜士仪。
“耀儿,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再回长安么?”见张耀闻言一愣,仿佛在斟酌语句,固安公主便笑道,“我可不希望,日后我这阿弟成婚生子的时候,我这个阿姊竟然不能在场观瞻。”
只是阿姊么?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可张耀看着神采飞扬的固安公主,心中仍是不免生出了深深的遗憾。倘若不是父亲和嫡母那时候贪图尊荣和官职,怎会让固安公主在这等东北苦寒之地挣扎至今,连唯一的孩子都狠心扼杀了?李鲁苏那等算计人不吐骨头的,怎可能是固安公主良配?
☆、242。第242章 制书褒奖,天子之赐
倘若说,杜士仪之前的奚语不过是死记硬背的水准,还得侯希逸在身后悄声提点方才能够蒙混过关,突厥语亦是在并州时练就的那点日常会话水平,那么如今在奚王牙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他的奚语和突厥语无不是突飞猛进,至少如今再遇到三部俟斤坐在对面,他就算独自一人也不会露出太大破绽。而利用这样难得的机会,又认了固安公主这位阿姊,他便索性由护卫跟着,仔细查看了一番奚王牙帐附近的山河地理,而奚人的放牧生活以及农耕水平等等,甚至连伐木造车的本事,也都在他考察之列。每每想到被那三部俟斤带回去的田陌和赤毕,他便不禁眉头微蹙。
赤毕他自然完全放心,但田陌毕竟心眼实,只希望他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转眼便是腊月,一直没有音信的李鲁苏便在没有打一个招呼的情况下突然领军归来。尽管他面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甫一见到固安公主便炫耀这一次在边境上打退契丹兵马的战绩,当听说牙帐曾经一度遭到三部兵马威压的时候立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撂下了好一番狠话,但杜士仪从他那闪烁的眼神,以及不时瞥看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李鲁苏显然不但已经知情,而且还知道详细的经过,以及自己常常出入固安公主大帐的事。
“大王打了胜仗就好。”固安公主根本懒得去戳破李鲁苏的谎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抬了抬下巴朝向杜士仪,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大王,此番能够让三部俟斤退避,杜十九郎居功至伟,要知道,让塞默羯吓破胆的就是他。大王这一次把兵马都拉了走,少有差池则牙帐不保,到时候你可就是阿会氏传承至今的罪人了!”
“公主说的是。”
李鲁苏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向杜士仪道谢。奚人素来见风使舵,强盛的时候朝廷使节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杜士仪尚未正式授官,可如今正当部族衰落,其他各部虎视眈眈的时候,他的如意算盘又落空,哪敢真的和唐廷翻脸?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便从嘴里吐出了一连串漂亮话,直到外间一声报,一个风尘仆仆信使模样的奚族汉子突然闯进了大帐,他才打住了话头。
“大王,突厥暾欲谷大破铁勒拔悉密部,又掠凉州羊马,凉州唐军迎战,结果遭遇大败!”
听到这个消息,李鲁苏的第一反应竟是扬眉振奋,可耳畔下一刻却传来了固安公主一声冷笑:“那些没出息的男人!这下子,可突于倒是要高兴了,他不是一直和突厥牙帐眉来眼去的吗?恶了唐人,他说不定直接投了突厥主子,接下来奚族上下恐怕要时时刻刻整军备战了!”
没错,唐军败绩算不上太好的消息,更何况只是凉州兵马小挫,若是让可突于趁虚而入,那才是麻烦!
见李鲁苏面沉如水,固安公主也懒得虚与委蛇,懒懒地说自己倦了,间接下了逐客令。等到李鲁苏有些不情愿地出了大帐,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杜士仪一眼,固安公主哪里不知道他心头所想,等帐子中的张耀知情识趣地去了外头守着,她方才敛去了刚刚那慵懒的倦容,郑重其事地对杜士仪说道:“阿弟,突厥大破拔悉密,足可见王晙三面出兵的设想彻底失败了。”
“没有东面的契丹和奚族兵马配合,这是其一,其二,恐怕是朝中并不赞同此次出兵,所以朔方根本就没动。”杜士仪见固安公主点了点头,他便疑惑地问道,“那拔悉密又怎会轻率出兵,以至于遭此重挫?”
“铁勒人首鼠两端,和奚人没什么两样,而倘若奚族和契丹不是这次正好打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