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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我就要走了,细软容易带,但这些土地贱卖了却可惜。这是邻近龟兹镇的两千亩上好牧场的地契,其中养了不少牛羊马匹,人也是现成的,我如果不卖,一走之后不知道落在谁手里,还不如交托给你。”
杜黯之豪富不逊安西宿将,高仙芝父子两代都在西域,身家竟也有所不及,他一直知道这一点。如今杜黯之临去之前竟是留给了自己这样一份大礼,纵使高仙芝不缺钱,也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可还不等他开口推辞,杜黯之便压低了声音。
“朝中有风声,陛下恐怕会派宦官为监军到西域来。这些家伙全都是贪婪成性的,你若不把人填饱,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祸患。咱们相交一场,看在你还要因为我的事被大帅大骂一顿的份上,就别和我客气了!”
高仙芝登时悚然动容。他看了一眼那个没打开的匣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后便点了点头:“好,大恩不言谢,异日我若是能够飞黄腾达,定然不会忘了你今日这般美意!”
当杜黯之将夫蒙灵察的言行举止,以及自己依言馈赠了高仙芝一份大礼这些事情飞马禀报了杜士仪时,一队来自长安,轻车简从的人马也进入了灵州境内。处心积虑七八年,这才终于脱出了长安那个富贵牢笼,玉奴的心情自然极好。她一路上只作男装打扮,脸庞微黑,尤其是在眼睛上做了些手脚,使她乍一看去和从前仿佛是两个人。此行一路都是骑马而非坐车,她也分外新奇,即便大腿磨破也没叫半声苦。
相比她从前的那些煎熬,如今终于能见到广阔的天地,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伯父,灵州城真的就快到了?”
见玉奴策马来到自己身边,赤毕想起之前接到人时那憔悴的模样,再对比此时她那开朗的表情,绝佳的气色,不禁暗叹这一趟千里护送绝对是有价值的。宫里宫外的接应需要无数人手,固安公主居中指挥,具体的调派策应都是他执行,所以王容一开口,这最后一关他自然当仁不让地亲自出马。此时此刻,他对着那张开心的笑颜,竟是失神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就只剩下几十里了。到了灵州,一切就都好了!”
“嗯!”
玉奴轻轻答应了一声,眉宇间满是兴奋激动和跃跃欲试,哪里还有从前的郁气,竟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去西域。龟兹和焉耆的乐舞都很有名,我向往已久了。”
赤毕在旁边听得满头大汗。安西四镇和北庭正因为一个突骑施而调动各部预备大战,哪里是现在能去的地方?
灵州城门进出查验虽然严格,可架不住赤毕凭借着多年经营在官府中手眼通天,所用过所公验全都是真的,一行人通过时不曾遭到半点留难,竟是轻松至极。在城中东南隅一座旅舍投宿之后,赤毕嘱咐自己带来的那些心腹保护好玉奴,随即悄悄出了门。而玉奴则是梳洗过后倒头就睡,等到醒来时,她慵懒地拥着那床袷纱被,突然想起了当年跟着司马承祯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前往云州,结果却遭遇战事的情形。
“十五年……不对,居然已经过了十六年,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我多久没离开过两京了?”
她这自言自语话音刚落,就听到角落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终于醒了?”
玉奴闻言一愣,一把揭开帐子,见那边厢一个男子抬头看了过来,她只觉得又惊又喜,一挪身子待要下床时方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慌忙又把帐子给紧紧拉上了,嗔怒地叫道:“师傅,怎么你到了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和小猫似的,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哪里舍得叫醒你?”
杜士仪见那帐子微微抖动,显然里头的人正心情激荡,他便看了一眼身旁刚刚被玉奴忽略的赤毕,因笑道:“让莫邪进来服侍她梳洗吧,我们先出去避一避。”
听到这话,玉奴先是一愣,耳听得步子声渐渐远去,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探出头,发现屋子里果然没了人,她方才用指甲掐了掐手心。感觉到那尖锐的痛意,她反而欢喜了起来。
没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终于回复自由身了!
莫邪今天被杜士仪带出来时,方才发现跟随的人中既有如今不经常出动的虎牙,还有阿兹勒等几个最机敏悍勇的胡儿。所以,当杜士仪唤她进屋服侍里头的人梳洗时,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此刻,她伺候对方换下那一身男子的衣衫,洗去脸上的油墨,除去那些伪装之后,看着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容颜,她即便是女人,也感到惊艳不已,但随即便惊疑不定了起来。
当年罗盈亲自送来的这四个少男少女已经成了婚,可干将和莫邪这一对古时名剑却给拆散了,莫邪嫁的正是龙泉。多年在朔方节度使府,他们忠诚于杜士仪和王容这对男女主人,而杜士仪也确实待他们如同自己的子女,不但派人教授他们读书写字,而且还额外教授经史典故,于是此时此刻,莫邪在给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妇梳起发髻时,竟是生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难道是自家大帅趁着夫人不在身边,于是金屋藏娇?
如果杜士仪知道,里头的小侍女竟是连金屋藏娇这样的典故都想到了,一定会好笑当初教他们的东西太多。
这座旅舍看似和他无关,却是虎牙安设的产业,从内到外全都是自己人。出了屋子的他站在院子中,就这么向赤毕问起了长安城中事,得知李适之虽然拜相,李林甫却依旧炙手可热,他就知道那位同样出身宗室,任官资历丰富而辉煌的左相,恐怕是敌不过李林甫这个右相了。想到李林甫这些年来积攒的丰富斗争经验,李适之的下台恐怕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沉吟片刻后就低声问出了一句话。
“从朔方运回长安城的那些火药,可还藏得隐秘?”
“永嘉坊毗邻兴庆宫,我栖身之处的主人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在下头挖个地窖怎会有人得知?至于郎主让我找的孤儿,我已经按照夫人的话一个个教导了起来,从他们记事起就灌输以忠诚和服从,故而我不露痕迹地把窦家上下的仆人都换了个遍。横竖窦希玠的孙子不成器,老仆一个个撵走,新仆也大多不太乐意跟他,他身边都只剩下了我的人,就连他的姬妾也是。”
长安的气候环境干燥,再加上杜士仪特别提醒过赤毕有关防潮等等各项注意事项,所以对于这些火药是否能够保存足够长的时间,他有相当的把握。他本来不必这么早把东西都运回去,日后也许还有机会,但如今玉奴身在朔方,未来的一切都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他已经没有那么多先见之明了。
“这就好,接下来,只要等待相应的时机。”
杜士仪正说到这儿,只见背后传来了咿呀一声,他回头一看,便只见莫邪脸色复杂地先出了门,紧跟着往旁边一让,背后那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就迈过门槛出了屋子。二十多岁的玉奴正是最娇艳的年纪,虽说此前装病,这一路上又风吹日晒雨淋,肌肤上又一直上着一层油彩,以至于如今一眼看去没有那么白皙,可心情的转变让她的气色不比当年总有几分郁气,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此前她一直卧床装病的孱弱,也在多日来的赶路之后消散殆尽,只是人却瘦了几分。
如若只是见过她一两面的人,定然认不出这是那个以丰腴美艳著称的太真娘子,曾经的寿王妃杨氏。
玉奴见杜士仪和赤毕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虽还不至于如同未嫁少女一般不好意思,但仍是出口叫了一声:“师傅!”
“吾家有女已长成。这么多年没见你,我竟是看呆了。”杜士仪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随即转身走上前去,见她如同乳燕投林似的疾步过来,想都不想地抱住了自己的脖子,随即竟是哭出了声,他不禁在她的背上轻轻拍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不再有寿王妃,也不再有太真娘子,只有涅槃重生的玉奴。虽说你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总比在长安自由。”
赤毕跟随了杜士仪将近三十年,也算是看着玉奴从粉团似的女童长大成人,故而听着这些话自觉平常。莫邪就不一样了,寿王妃是什么意思,太真娘子是什么意思,她到底也是身在朔方节度使府,怎会不知情?瞠目结舌的她死死盯着伏在杜士仪肩头泪流满面的玉奴,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977。第977章 迎亲日的大排场
安禄山一状告倒苗晋卿和另一个吏部侍郎,使得主持集选的一大堆吏部官员落马,李林甫作为背后出阴招的始作俑者,固然很满意一度炙手可热的御史中丞张倚因此左迁,可吏部竟是给整个清洗了一遍,牵连之广,也让他意识到天子并非真的任事不管,而安禄山这颗棋子是双刃剑,如果把控不住,回头很可能就会伤了自己。而更让他头疼的是,新任的两位吏部侍郎竟是韦陟和李彭年。
后者也就罢了,可前者出身京兆名门,父丧之后隐居多年不出仕,在士林中的名声始终如日中天!
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好好磋磨敲打一下韦陟,江淮租庸使韦坚就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为了显示自己的理财之能更胜宇文融,韦坚让人开出了一条直通长安的漕河,然后在禁苑以东的望春楼下开挖深潭,就在如今这春光明媚的时节,他打造百只新船,将江淮各郡运送的贡品财货通过漕河,送到了长安城望春楼下的这座深潭中,又撺掇了李隆基亲自登楼观赏。
那一整天,就只见舟船连樯数里,珍货云集,观者如潮水一般汹涌,李隆基于望春楼上居高临下俯瞰这一幕,自然为之大悦。当韦坚亲自登楼,亲自献上一样样来自江淮的各种精美丝织品和珍奇,一样样江南独有的特色美食之后,李隆基干脆在此大宴群臣,对韦坚厚厚犒赏。而惠宣太子妃韦氏亦是为弟弟壮声色,从王府中拿出了大批珍玩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