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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迎了上去。
养性居门前,宋福真瞧见外甥上来行礼,面上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他心知肚明其又碰了钉子,所以想找自己帮衬。然而此时此刻,一想到适才得报双泉岭崇唐观那边终于得到了消息,随时会派人赶来,他也就顾不得外甥了,淡淡点了点头就开口说道:“司马先生交给你的《抱朴子注》,你都抄录完了?观中诸位都在足不出户专心抄录,你也该用心一些才是。”
吃了舅舅一顿排揎,柳惜明这才勉勉强强告退离去。这时候,宋福真方才带着众道人进了养性居。然而,一进中庭,他就看见的司马承祯正背手站在居中的一株古槐前,抬头若有所思仰望着树冠,仿佛在沉吟什么。见此情景,他缓步上前后就含笑说道:“看来司马先生是已经痊愈了。”
“本就是车马劳顿方才沾上的一点小风寒,我自己便懂医理,其实早就好了,如今也就是拿来当做闭门谢客的借口而已。”司马承祯这才转过身来,与众道人一一见过,他这才开口说道,“为了我的一丁点心愿,却让这许多人齐集嵩阳观忙碌,说起来着实太兴师动众。”
孙子方却笑道:“平日这些典籍束之高阁,秘不示人,所以这次观主肯让大家观瞻,不说这些闻风而来的各方英杰,就是我等观中道人,还不是一样不落人后?司马先生兴许不知道,领了这抄书重任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奉呈司马先生,另外一份他日便留在自己家了。不但如此,我还听说不少人彼此之间都说好了,来日抄录完之后互借,这一趟盛事过后,各家都是获益匪浅,司马先生和观主可是给大家行了大大的方便。”
“好你个子方,明明是我不劳而获众人成果,到了你口中却成了我与人行方便。”
司马承祯知道孙子方不过托词。事实上,嵩阳观这些藏书,从前对于世家子弟求抄录,自然是绝无不应之理。莞尔一笑的他见其余道人亦是笑吟吟附和不绝,他也就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也不和诸位说这些客气话。今日请诸位来,却是因为另一件和这抄书有些关联的事。各位都是嵩阳观中人,想来也知道,这号称嵩山第一的嵩阳观,从前是什么来历。这宫观数百间宏丽庄严的嵩阳观,就在百年前,还曾经是佛家寺庙。”
此话一出,一时有人皱眉有人惊疑有人不解,司马承祯却是淡淡地说道:“我辈中人修身养性,本不该有纷争之心。自从三藏法师译经一来,经天后弘法,佛门日渐昌盛,坊间佛经供不应求,一时竟要动用刻本,即便一卷佛经往往要叫卖一贯,可善男信女往往倾尽全力求回家诵读供奉。然我辈祖师等等的遗著,往往敝帚自珍绝不示人。”
见众人一时面色各异,尤其宋福真眉头微蹙,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并非指摘宋观主,毕竟这些书籍都是珍贵之物,凡夫俗子未必看得明白。然而,那些修身养性的书,与福薄的庸人,不啻是暴殄天物。但那些医书药典,一味束之高阁却可惜了。就比如寻常小病,民间不少庸医却是反反复复都治不好,如子方这样的纵使医术精绝,可总不能真的一心悬壶济世,不管自己修行。所以,先师那些医术药理的书,比如《本草经集注》、《效验施用药方》、《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等等几部医书药典,我打算让人刊印出来。”
听到这里,孙子方顿时恍然大悟。然而,此事于嵩阳观有利无害,他当即第一个出言赞道:“司马先生一片仁心,我愿意辅助!”
“那此事就拜托子方了!”司马承祯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便直截了当对其一揖,待到孙子方忙不迭侧身避开,他这才对其他人团团一揖道,“诸位,我既然心意已决,此事就不单单是抄书,还需校对加注,怕是连诸位都要一并辛苦,我在这儿一并谢过了。”
茅山上清一脉自九代祖师陶弘景以来,每一代宗主都为帝王所重,以司马承祯在道门的威望,这一礼和这一声谢自然非同小可,即便连年纪更长的观主宋福真,也连忙谦逊不止。而直到这时候,司马承祯方才含笑说道:“我此次出天台山之前,曾经让我一弟子薛季昌主持道事,却又去信吩咐了另一弟子李含光赶赴嵩山,算算日子,不日即至。如此一来,诸位也能多个帮手。”
此时此刻,宋福真依稀品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意味,他一时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试探着问道:“那司马先生……”
“我可是年纪一大把了,能够有事弟子服其劳,大伙可得宽宥我偷个懒。”见宋福真恍然大悟,随即笑说无妨,其他人亦是纷纷凑趣恭维,司马承祯微微颔首,旋即便继续泰然自若地说道,“不过,既然回了嵩山,我也想去会会几位多年不曾谋面的友人了。”
车出嵩阳观,想起刚刚众人听到他还会继续留下时的如释重负,司马承祯不禁蹙了蹙眉。身为一介方外之士,他已经见过母子两代天子,不求再扬名于当今,须知伴君如伴虎,陪君王论道谈玄并非全然美事。他这一去访友,也是想暂时抽身,免得遭人惦记,尤其是招君王惦记。沉吟良久,他这才对外头亲自御车的司马黑云吩咐道:“去峻极峰下那杜小郎君的草屋。等那些书校注完毕,就用他的法子装订成线装书。他这建言成就一件美事,我也帮他一个举手之劳的小忙吧。”
☆、12。第12章 荐师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大清早走在山路上,听到山林中传来了樵夫阵阵仿佛是吆喝似的唱词,杜士仪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现在再听到这些,他已经没有初来乍到刚开始爬山时那种惊叹了。即便未必能把陶渊明这首《饮酒》中每个字都认齐全,但这峻极峰上的樵夫,几乎人人都会唱诗——没错,是唱,而不是念。他也曾经拦路请教他们从何学来,得到的答复却是坊间传唱,抑或是听多了也就会了。此时此刻,在阵阵拂面山风中缓步下山的他拐过一处树林,看清那个正唱着这首赫赫有名《饮酒》诗的,恰是自己每日爬峻极峰遇上过好几次的一个樵翁,他一时又上了前去。
“老丈今次可又换了新诗!”
听到这声音,那樵翁回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杜小郎君!这首是我昨日刚从坊间听来的曲调,不是新作,听说是哪一个前朝时的隐士陶五柳做的,有些年头了,听着清丽,所以就记了下来。倒是老汉这几天作了一首樵子吟,小郎君可要听听?”
不等杜士仪答应或拒绝,他便高声吟唱道:“脚踏白云间,束薪湿背上。密林猛虎现,柴扉佳人望……”唱毕他便大笑道,“这是我那天偷懒在山上睡了一觉,回家糊弄家里老妪的,她成天抱怨我上山多得钱少,听说我遇到过山虎,立时全都忘了,倒让我受了一回她年少时候的佳人温柔!”
杜士仪被这樵翁的戏谑之语说得一阵莞尔,又笑道:“老丈真急智。”
“也就是糊弄糊弄人而已!唉,一连两年都是蝗灾,日子难过,苦中作乐罢了!对了,之前杜小郎君拿回去的那条腊肉,滋味如何?”
和这樵翁相识的这一阵子,杜士仪常常被他拉着说些适合樵唱的诗赋,又蒙其送过一条腊肉。此刻对方一提起,他不禁笑了起来:“鲜香适口,着实好滋味,老丈好手艺!”
“哈哈,喜欢便好,就是家里养的,过年时杀了却一时吃不完,所以便做了好些腊肉,杜小郎君若是喜欢,我那还有。”说着说着,那樵翁突然一拍脑袋道,“对了,杜小郎君,这些时日我见你每日清晨登峻极峰,越发神清气朗,病应该都好了吧?你若要求学,我倒给你出个主意,不妨去悬练峰瞧瞧。悬练峰的卢公乃是当世真隐,求学者络绎不绝!”
听得此言,杜士仪少不得含笑谢过。然而,那樵翁却又拉着他求新句,硬是从他口中掏出一首当年卢照邻的《奉使益州至长安发钟阳驿》,尤其听到其中那一句平川看钓侣,狭径闻樵唱,这才眉开眼笑说是又学了新词,总算放了他走。被这么一耽搁,等他回到自己的草屋,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才到篱笆前头,他就看见正在侍弄田地的田陌突然起身一溜烟跑了过来。
“郎君,有客来了!”
居然会有客来见自己?
“何方来客?”
“是之前送了我给郎君的那位司马大兄,陪了一位老道来。”
杜士仪登时大吃一惊一愣,自是快步往草屋走去。待进了屋子,他就只见一方座席上,司马承祯正闲适地盘膝打坐,一旁则是司马黑云。而竹影不见踪影,竟是杜十三娘在那儿亲自奉浆待客。
“司马先生!”他连忙上前长揖行礼,又开口说道,“若知司马先生会来,我也不会在峻极峰上耽搁这么久,劳你久等了。”
“日头升起路上便热了,再说到观中求见的人一多,又脱不开身,所以我才挑了这时候来,没想到你好雅兴,在山上逗留这许久!”司马承祯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等到杜士仪在面前坐下,他方才开口问道,“黑云带回来那些书,又说了你的主意。适才我又看过他说的这书桌和靠椅,确实如此写字抄书,其效比从前高一倍不止!怪不得别人一份尚未得,你竟已经一式两份都快抄完了。你小小年纪,着实奇思妙想。”
“司马先生,这并非什么奇思妙想,归根结底,只为方便二字。”说到这里,杜士仪便从容笑道,“虽说那天在司马大兄面前说了很多大道理,但说到底,我求的是自己闲适自如。我从小读书习字,写诗作文,虽说被奉为什么神童,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一是勤勉,二则手熟,真要说什么传唱一时的佳作,其实根本没有,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此话一出,他便看到杜十三娘一时花容失色,当即伸手止住了要开口劝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