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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是岳五娘那番话让小和尚下了决心,杜士仪忍不住嗟叹最难消受美人恩,想了一想便开口说道:“只是有那个可能。不过,你生来便在佛门,是否真的愿意抛开过往,上阵去行杀戮之事,去朝一个从前没想过的目标拼搏,你得自己想清楚。而且,岳娘子说得简单,但我不妨告诉你,即便你真的武艺盖世无人能敌,也未必就一定能够达成所愿。西汉飞将军李广威名赫赫,然百战不能封侯;你想想你可及得上那位李将军否?”
这话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把心中被岳五娘一番话撩拨得火热的小和尚给浇醒了大半。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由得坐在那儿继续呆呆发起了愣。这时候,杜士仪便笑着说道:“今日一来,看了你这一番齐眉棍,算是弥补了我昨天的遗憾。罗盈,临走之前我再送你一句话,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折。你好自珍重,我走了。”
一直一声不吭的田陌见杜士仪转身往外走,想了想突然快步来到罗盈跟前,认认真真地说道:“小和尚,你的棍子使得实在是好,我很佩服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拔腿就朝杜士仪的背影追了上去。这主仆二人出了院子,罗盈满脸茫然地又坐了好一会儿,二门处便探出了一个脑袋,不一会儿,起先那应门的僮儿就钻了出来。
“罗盈?那些人不是来接你回去的?”见罗盈不说话,那僮儿竟是又自顾自说起话来,“明明你是被诬陷的,主持也不为你做主!你可是从小就在安国寺的,这要是去嵩山少林寺,可不像之前去学艺那五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真可恶,那个王守贞,不就是仗着自己的阿爷是霍国公王大将军吗,自己一个大草包也做了官,这佛祖真是眼瞎了!”
“住口,不许污蔑佛祖!”罗盈脱口怒喝了僮儿一句,见其满脸不忿,他双掌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最终面色坚毅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既然连那样的气都忍不得,这向佛之心远未坚定,与其再呆下去给主持惹祸,不如立时就走……紫檀,你帮我去安国寺送个信,求主持给我办一张过所,我这就启程前往少林寺,免得有人找到这儿来,到时候他老人家可不好解释!”
等到了少林寺再做决定!
杜士仪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岳五娘的先后来临,会让那个小和尚下定决心立时就走。然而,今日先是在人前赢得了名声,可转瞬间得知的这一段波折,却让他真正生出了一股深重的危机感。无论公孙大娘有怎样的赫赫名声,在那些权贵眼中依旧不值一提,若非她今日借剑舞明志,恐怕此番在东都停留期间,还会有类似于昨夜的事情发生。而他在登封时那借势而为,把刘沼逼得无以应对那一幕,绝不可能再重演了。而且,那些终究是小聪明!
今年的京兆府解试,便是他需得过的第一关!
“杜郎君回来了。”
从踏入崔宅开始,这种打招呼的声音便一直萦绕在杜士仪身边。而到了二门,闻讯出来的崔俭玄更是专程等候在了那里,一见面便絮絮叨叨地说着崔九娘悄悄溜了出去,回来之后阿爷阿娘气急败坏诸如此类云云。要是往常,杜士仪少不得要和他打趣崔九娘几句,可这会儿却只随口解说道:“九娘子和金仙公主一起去的安国寺,虽则她性子跳脱,但应该也不是会在太夫人下葬次日便不顾风评悄悄跑出去看热闹的人,想必有她的想法。”
“你居然替她说话!”崔俭玄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然而杜士仪说的下一句话,让他很快便打消了弄明白这诡异变化的心思。
“崔十一,我预备过了二月便立时启程赴长安。虽则京兆府解试至少要七月方才开始,但前头还有万年县试,我不想耽误了。若此前我对你所说的那两个墨工到了,你让他们去长安找我!”
“嗯?”
崔俭玄闻言一愣,正要追问缘故,却只见走在前头的杜士仪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就这么淡淡地对自己将今日安国寺和敦化坊那小宅子中的一番见闻一五一十合盘托出。他虽容貌宛若女子,但个性却是烈如火,一时气得怒发冲冠。反身气冲冲往外走了数步,他终究停下了步子。这时候,他就只听得背后又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
“总算你还没昏了头。”
“你以为我那么草包!”崔俭玄倏地转过身来,有心找什么东西泄愤,可东张西望,四周最近的花花草草盆盆罐罐都在老远,他只能恼火地说道,“王毛仲算什么东西,阿爷跟着圣人诛韦庶人的时候,他直接溜了个干净,最是没担当的软蛋!也就是后来他总算是在太平公主那一役建了些功劳!这种首鼠两端的东西,儿子居然得意了起来……该死!”
低吼发泄了两句,他最终很没有风度地抬脚把面前一颗小石子踢得老远,老半晌才抬起头说道:“我读书比不过阿兄,机敏也比不过小弟,读书更是比不过你,也就是到军前兴许还可能有所作为。回头我定要对阿爷说,以门荫补军职!大丈夫立身于世,就该建军功定疆域!杜十九,说定了,咱们兄弟将来一文一武,娶上一双如花姊妹,干脆做个连襟!”
这前头的话慷慨激昂,杜士仪听着还暗道是崔俭玄经此一事大有长进,可听到最后头那一截,他顿时哭笑不得。
这娶姊妹做连襟和前头的雄心壮志有一丁点关系吗?
☆、100。第100章 红袖添香更添乱
红袖添香夜读书。
这是杜士仪在嵩山悬练峰卢氏草堂求学期间,唯一享受不到的待遇。那里放眼看去倒是有各式各样的美男子,但除却一个老得牙齿都松动的厨娘阿黄,再无一个女人。尽管一众学子风气肃然,但每逢休息日的时候,往登封县中去逛的人比比皆是,卢氏草堂出来的学子弟子,从来都是坊间妓家最最欢迎的人。此时此刻,看着那只轻拢袖口的柔荑在那儿缓缓磨墨,他不知不觉就从书卷上移开了目光,随即叹了一口气。
“十三娘,都已经很晚了,你还不早点去睡?”
“阿兄就要去长安了,我不过眼下多留一会儿而已。怎么,阿兄是嫌弃我笨手笨脚的,连墨都磨不好?”
见杜十三娘一面说一面低头磨着墨,那墨汁都已经快漫出了那块陶砚,杜士仪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都说了带你一起回长安,你自己又偏偏不肯。”
“我只是不想回去看着家里的残垣断壁。”杜十三娘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墨螺,随即侧过头去,声音竟是有些哽咽,“看到那残败的样子,我就会想起那场火,就想到阿兄因为大病而吃的那些苦,就想到家里那些四散的婢仆……若是阿爷阿娘知道我们连祖宅都保不住,兴许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九叔这些年来一直不肯回乡,肯定也是……”
不等杜十三娘说完,杜士仪便没好气地说道:“水火无情,遇到这种事不过是自认倒霉罢了,哪来你这么多伤感?至于九叔,他在外头好歹是被人称之为少府的官吏,回了樊川之后,他面对的却是甲第罗列豪门如织,上有族中长辈,下有家道中落。他一个县尉能有多少俸禄进项,可却非得带着家眷在任上,而不是让人长住樊川,而且多少年没回来看看,这足可见他自己是个什么选择,你何必怪到自己头上?”
不想杜士仪竟然语出犀利,杜十三娘愣了一愣之后,一时心乱如麻。父母早逝,她和兄长相依为命,对于那位一年半载都难得有书信送回来的叔父杜孚,不免也存着深深的孺慕,可如今兄长这番话却无情地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她一时低头死死绞着自己的手指,直到面前突然传来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进而又有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肩头,她才抬起了头。
“之前你答应崔家五娘子留在洛阳,我许了你,因为那时候你留下可以学一些你想学的东西,而且崔家也还安定。但现如今崔家太夫人仙逝,赵国公亦是抱病在床,人家正在守丧之际,你再要留下来,就不合人情了。再者,阿兄回去应今年的京兆府解试,倘若没有你在旁边鼓励,万一提不起劲来……”
“我回去,我跟着阿兄回去!”杜十三娘终于再无犹疑,急匆匆出口打断了杜士仪的话。见兄长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即便知道这是激将法,但终于下定决心的她狠狠握紧了拳头,这才抬头问道,“只是阿兄,老宅恐怕并未修缮过,咱们回了长安该住在哪儿?要不,樊川之地不少人家都有幽静的别院,实在不行,和三叔公说一声,去借住一阵子……”
“何必再去别的地方借住?”
随着门外这一声轻笑,同在屋子里的竹影如梦初醒,慌忙前去开门。等发现是崔五娘站在门外,她慌忙低头行礼,将其和身后的一对婢女让了进来。面对屋子里微微皱眉的杜士仪和面露尴尬的杜十三娘,崔五娘仿佛丝毫没有在外头听了片刻壁角的自觉,微微颔首便笑着说道:“杜十九郎打算近日启程的事,十一郎刚刚对我说了。阿爷之前就提过,崔家在长安的宅子与其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兄妹此去长安,不如暂居其中。”
听到崔五娘直接说兄妹去长安,杜十三娘立时意识到被她听去了,一时面上更不自然了起来。而杜士仪想起崔谔之也曾经当面提过此事,那时候自己虽已经谦辞,但只看崔谔之竟然又令崔五娘前来言说此事,这等好意自己若还拒绝不受,那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因而,他想了想便点点头道:“赵国公此前也对我说过此事,实在令我惶恐。不知道崔尚书是否……”
“大伯父此次也要居东都守丧,此事他已经答应了。再说,京兆府解试到明年初的进士科,总共不过一年,想必不等他和阿爷回京之际,杜郎君已经喜报频传了!”崔五娘轻轻一扬手,身后一个婢女便捧上了一个长条锦盒。她不等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开口拒绝便解释道,“京兆府居不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