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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都说得振振有词的话。而潜意识中他还有另一句话没说,如果杜士仪不是一次次超迁,怎会成为如今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咳。”
一声轻轻的咳嗽在鸦雀无声的政事堂中显得格外刺耳。李林甫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见是门口一个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他顿时收起了不悦的表情微微颔首。自从他真正执掌中书省之后,就把隶属于政事堂中书门下五科的小吏全都换了个遍,然后又把中书省的小吏也给汰换了一批,把跟着自己多年的几个小吏给安插了进来。相比之前那不会看眼色的小吏,这批才是他真正的亲信。此刻见人快步到了自己身侧,他就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里的消息?”
“相国,是朔方灵州。”
李林甫倏然抬头,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眼神中倏然透露出了一丝寒光。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灵州那边的消息一直都是古井无波,曹相东一直都说在等待一个什么机会,只要时机合适,就能将杜士仪直接拉下马来。他虽然不至于轻信这种大话,可也不是没有寄予半点希望。
“怎么说?”
这一次,在李林甫的炯炯目光之下,崔融竟是生出了一种后背发寒的感觉。虽然这是绝对称得上很坏的消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相国,朔方节度杜大帅上书,声称经略军正副将曹相东谢智陈永,因一己之私怨,竟是在宥州胡户当中编造加税征兵等谣言,妄图激起民变。而又在此前留居六胡州故地的胡户当中煽风点火,险些造成骚乱。正值突厥使团途径灵州之际,他在亲自安抚宥州各地驰归之后,当即问罪于这三人,却不想谢智竟在其面前拔刀,为曹相东所杀,如今人已全数拘押,因而六百里急奏。”
“奏疏呢?”
见李林甫只是问出了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崔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低说道:“不知怎的,尚书省竟是先送了牛相国那儿,正值高将军在牛相国那里分说什么事情,得知之后大惊失色,立时三刻就带着奏疏回转兴庆宫去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林甫最是耳目灵通,隐隐知道高力士和已故京兆郡公杜思温极其交好,故而和杜士仪也有不少往来,即便弄不清楚细节,但杜士仪绝非外人所知的那样仅仅是文采斐然刚直不阿,这一点他却极其明白。知道牛仙客即便当年和杜士仪有些交情,可也断然不至于越过自己和高力士设计好这么一件事,铁定是高力士早已有所预备,他忍不住捏紧了笔杆,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口气。
“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嘴里这么说,他却知道,杜士仪想用此事来动摇自己却是想都别想,而且,他素来最擅长的就是把坏事变成好事,此刻已然飞快开动脑筋思量起来。张九龄裴耀卿虽罢相,却依旧分居尚书左右丞相,官位还在他之上,裴耀卿也就罢了,可张九龄却着实碍眼!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张九龄彻底扫出局?
李林甫固然转着这么一个念头,但也不会盲目轻易动作。尽管他自信首尾收拾得很干净,信也是书童代笔,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总得先弄明白杜士仪的奏疏到底写了些什么。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待兴庆宫中的召见,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就在他满心狐疑的时候,兴庆宫中派来的使者终于到了。他对于这些中官素来很慷慨,此次照旧又在路上打探,谁知道对方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相国垂询,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问题在于,我只是得了命令来请相国,根本就没见过陛下,所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虽说普通,李林甫却一时只觉得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他竭力压下不安的情绪,等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冬日李隆基常住的那座暖殿中时,就只见李隆基正在闭目养神看歌舞。尽管那舞剑的并非公孙大娘,而是其弟子李十二娘,但腾挪之间英气勃勃,再加上那特制的军装,毫无柔媚婉约,只有剑气凛然,就连李林甫也不禁分神多瞥了两眼。
“林甫来了。”李隆基只是用下巴轻轻点了点,等到这一曲终了,他挥手命人退下后,这才吩咐一个内侍将一卷奏疏送了上去给李林甫,旋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君礼所奏,实在是匪夷所思!竟然有人冒你之名和这军中三将接洽,虽则言辞隐晦,可挑唆他们与杜君礼相抗,这一重意思却昭然若揭。而且,其中涉及宥州胡户的时候,更是罔顾国之大义,生民存亡,简直是荒谬至极!”
冒名?这么说杜士仪洞察了他那个小小的陷阱,上奏的时候就揭开此为冒他之名?
李林甫刚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李隆基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也巧,此奏疏刚刚送到朕的面前,就有你家书童意图私出城门。”
李林甫只觉仿佛一个霹雳当头炸响,尽管脸上还满是错愕,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好,怪不得之前兴庆宫中那么久方才相召,是他大意了!
☆、875。第875章 以退为进,以死为生
李林甫素来谨慎,除非是给自己真正心腹的人写信,时而会亲笔之外,余者都是书童代劳。那些都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私人,忠心耿耿守口如瓶,等闲绝不会泄露他所交待的事情,而正因为他总不能让人人都能惟妙惟肖模仿自己的笔迹,这样的人也不会养太多,更不会动辄灭口了。当然,若真的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
可谁曾想,杜士仪的动作来得太急太快,他甚至还没得到半点风声,一场风暴已然来临。即便他手中捏着那书童的所有家人,可也保不准人为了自己活命而供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林甫心中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他那张笑容可掬使人平生好感的脸只是微微色变,随即就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臣对家中人素来极其优厚,尤其是在书斋中伺候的侍童更是如此。因往来各方私信不少,臣常有委他们代笔,却没想到有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冒臣之名交接边将!臣本待请陛下严查背后主使,给朔方杜君礼一个交待,也给臣一个交待。可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若是大肆追查,恐怕传言太烈,一来朔方军心不稳,二来朝中议论纷纷,因此,臣请陛下便以交接边将之罪罢臣相位,如此百官无话,杜君礼亦能安定朔方。”
李林甫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书童往日代笔之事挑明了,却还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可临到末了却来了一招以退为进,以死为生之计。他很清楚,即便使人代笔,自己在信上的含义仍然极其含糊隐晦,除却拉拢这些将领之外,并没有具体让他们和杜士仪作对这样的暗示,因为那些话都是让信使往来之间口授的。每一个这样的信使回来,他都会把人安置到那些偏僻的地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谨慎,他自信天子就算追查也追查不出什么问题。
可要借此把张九龄拉下马,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可以说张九龄千般不是,可谁也不会相信为人正派的张九龄会去收买他家里的书童!说来说去,都是杜士仪太狡诈!至于自请罢相,想来天子刚刚尝到不用费心操劳政务的甜头,怎会舍得放他走?
果然,在他这种得体的反应下,就只见李隆基挑了挑眉,面上渐渐露出了几分怒气:“杜君礼在奏疏上自陈用人不明,失察不谨,由是让那三人钻了空子。若非谢智甚至怒而行刺于他,他也不难将其瞒下,如今却不得不奏明,因而自请罢职处分。你也是如此,杜君礼也是如此,你们两个碰到大事就都给朕撂挑子,这就是朕的肱股大臣?”
李林甫没想到杜士仪和他用了如出一辙的计策,不禁又惊愕又警惕。倘若杜士仪直指这是他李林甫和朔方兵将勾结,他还可以反制一手,可杜士仪很痛快地依着他的意思说那是冒名。现如今对方竟也痛心疾首地自请处分,把他这个宰相的话都给抢光了,他对朔方竟是不好再****手去。
于是,李林甫只能唯唯请罪,还得捏着鼻子给杜士仪说两句好话,心里委实恼怒,暗自思量着如何从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而侍立在天子身侧的高力士面对眼前这一幕,不禁暗叹杜士仪的老到。天子没说,李林甫不知道,他却已经得到了消息,城门口那个私自出走的李林甫家书童,眼见难逃时竟是咬断了舌头撞墙,虽说如今人没死,却也已经痴呆浑噩,根本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如果杜士仪上书的时候太过急功近利,那恐怕反而会在李林甫不动声色的反击下,落得个进退维谷的下场。
数年以来,李隆基对李林甫这个宰相很满意,既能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又能时时刻刻说自己最爱听的话,这样的宰相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比事事诤谏直谏的宰相要可爱多了。而杜士仪刚到朔方就奉献了那样一个大胜仗,而且另辟蹊径在西受降城和突厥互市,节省了绢帛,让朝中财力不至于入不敷出,而就在不久前的上元节,更是在灵州放出了开元盛世万载太平的彩灯,让朔方上下无不颂圣,这就让他更满意了。
所以,见李林甫谢罪,他便放缓和了语气道:“杜君礼在奏疏上说,朝中有贤臣在,而他正当盛年,满腔热血,愿为朕长守边疆,御羌狄于国门之外。年纪轻轻如他这样肯担重任的,着实不多见。而你亦年富力强,身为宰相,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朕也很期许。你们文武相济,大唐方才能永保太平盛世。”
“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林甫感激涕零地谢了天子的嘉赏,又说了无数绞尽脑汁方才想出来的好话,等退出大殿的时候,竟已经有些汗流浃背。倒不是天子的威压以及陡然发生的这档子事,而是因为殿中的地龙烧得太热,杜士仪的慷慨陈词又太过肉麻,简直让他有些忍受不住了。
这两年天子年岁渐渐大了,越发畏寒,故而才不像开元之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