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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觉得另一本书上也有相似的情节——《天怒》。天是不会怒的,书呆子才会这样想。报刊上频频公布中国富豪的排行榜,种种标准,不一而同,使评比亦成为一门深奥的学问。魏国的富翁们大概会羡慕今天的富翁的——今天学问突飞猛进,有严格的科学方法进行评比,大家心服口服。而那时,他们只能通过参观获得的感性印象来粗略估计。
可惜的是,“排行榜”上只有民间人士,还有很多“非民间人士”更为富有,他们淡泊名誉,如陶渊明般高洁;他们深藏而不露,如武林高手般泯然众人。他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只苦了缺乏想象力的老百姓。正像清末笑话中所说的,一个庄稼汉向朋友们吹嘘,他进宫见过老佛爷,老佛爷正在啃两张肉饼。
人们对富豪“排行榜”的兴趣,超过了晋人,也超过了北魏时代。那些“十大杰出青年”、“十大劳模”之类的评比,除了被评上的人和他们的家属之外,是没有一个人在意的。相反,《福布斯》杂志却成了在中国最有名气的美国杂志,人人口头上都在谈论着中国人的排名。这也是一种爱国心,一种民族自豪感,值得抓精神文明建设的诸公大力提倡。
在西方,大多数富人还是“人”;在中国,一旦富有,相当大一部分富豪的本性便迅速被“蛮性的遗留”所取代。关于某些“富兽”们的兽行,大约不必由我来举例了吧。
五十
魏步兵校尉宇文泰入关,以功迁征西将军,行原州事。时关、陇凋弊,泰抚以恩信,民皆感悦,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辈岂从乱乎!”
鲁迅对中国历史的概括:做稳了奴隶和没有做稳奴隶的时代。所谓明君清官,无非是让百姓做稳了奴隶而已。“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是一句令人心寒的感叹。字文泰所做的,仅仅是扔出一两根没有肉的骨头,人们便摇着尾巴奔上前去献媚了。
五十一
魏权臣尔朱荣好猎,不舍寒暑,列围而进,令士卒必齐壹,虽遇险阻,不得违避,一鹿逸出,必数人坐死。有一卒见虎而走,荣渭曰:‘汝畏死邪!”即斩之。自是每猎,士卒如登战场。尝见虎在穷谷中,荣令十馀人空手搏之,毋得损伤,死者数人,卒擒得之,以此为乐,其下甚苦之。
这个世界上,某些人的欢乐即是某些人的痛苦。但将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对他人生命的剥夺上,这种欢乐便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尔朱荣指责士兵怕死,真是岂有此理!谁不怕死呢?后来魏敬宗设计诛尔朱荣,亲自挥刀手刃之,侍从亦抽刀乱斫,不知尔朱荣此时心态如何?是视死如归还是魂飞魄散?临死的瞬间,他大概才体味到死亡的可怕。
我想起了古罗马的角斗士,想起了斯巴达克。中国又何尝逊色呢?
五十二
魏敬宗杀尔朱荣后,尔朱家族的将领起兵攻陷洛阳。帝步出云龙门外,遇城阳王徽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而去。尔朱兆执帝,锁于永安寺楼上。帝寒甚,就兆求头巾,不与。
大乱来时,谁还顾你是皇帝呢!敬宗被抓之后,居然想求一头巾也不得,其可怜状如在目前。司马光与其说是历史学家,不如说是文学家,在这些细节处,他往往有神来之笔。政权出自枪杆子,想当皇帝,先当军阀头子。魏敬宗、宋徽宗等人均非政治家之流,故国灭身死。
五十三
魏诏有司不得复称“伪梁”。
这是一则很有意思的记载。在分裂时代,若双方对峙,耽耽相向,则在语言上互相蔑视,指责对方是“伪”,而自以为是“正统”。在这个空洞的帝国里,无数能指与所指脱离的语言像幽灵一般游走着,充斥了帝国广袤悠远的时空。中国人自古就有语言崇拜,对仇人的一个报复办法是:做一个对方的木人、布人或纸人,然后天天对其咒骂,骂他生病、死亡,最后果然灵验。《红楼梦》中对此有过详尽的描写。
不知道起草这道诏书的大臣是谁。我想,也一定是一位杰出的语言学家——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道理:语言仅仅是语言而已。
五十四
魏主与权臣高欢交恶,在信中如是说:“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杀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
中国的文字,向来是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双方都在秣马厉兵,积极备战,书信却写得情深意重,义正辞严。魏主势力不如高欢,在堂皇的言辞背后,已露出怯意。“百姓无知,或为实可”此八字道出统治者们的一以贯之的心思:谁当皇帝,老百姓是无权决定的;既然我当上了,他们这些愚夫愚妇就只有认可的份儿。正如庄稼地必然遭受害虫,至于害虫是蝗虫还是别的什么,对老百姓来说都是一样的。
双方起草书信的都是文章高手。但改变事实的不是文章,而是战争:高欢的军队打败了魏主的军队。帝鞭马长骛,糗浆乏绝,逃向西边。高欢入洛阳重新立了个傀儡皇帝。百姓照样无可无不可。读完后面的结果,再读前面的信,趣味倍增。
五十五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梁武帝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跃而下殿以禳之;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
我感兴趣的有两点:一是中国把天体学人文化,是为“天文’。天体运行,旱涝地震,岂与政治有关?一八九九年十月六日,《京报》登了一则光绪的手谕。光绪在谕令里提及,自己的罪过是发生干旱的原因。不管谕令是否代表失去自由的光绪的本意,但其思路仍是旧日怪圈的延伸。天象和民谣的合力,使梁武帝跣足下殿,我又有点怀疑,老百姓是否也有大愚若智的时候,故意制造出这样的谚语,利用超自然的力量来捉弄皇帝?
第二点是梁武帝的自我解嘲:“虏亦应天象邪!”他把对方当作“虏”,自己却不见得有多么高尚,不过是一名夺取齐的天下的武将而已。东晋本来已是偏安的朝廷,自宋取而代之以后,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那么萧衍又有什么资格自傲呢?他为自己找了个不是说法的说法,对于他自身的尴尬丝毫没有什么帮助。昏昧如此,焉不引狼入室,导致侯景之乱,活活饿死台城?
我读史书时的最大乐趣,便是寻找统治者们的愚昧。
五十六
宋游道奏驳尚书违失数百条,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令、仆以下皆侧目。高隆之诬游道有不臣之言,罪当死。给事黄门侍郎杨愔曰:“畜狗求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
“畜狗求吠”这是统治者对中国文人的政策,此四字真言石破天惊,道出皇权体制下士人的命运。孔子以降,要么惶惶然若丧家之犬,要么啃着骨头秉承主人的意旨乱咬一气。主人则有两类,一类是昏主,辨不清看家狗的狂吠实际上是吓唬偷儿、保护自己的财产,反倒为吠声惊醒自己的美梦而大怒,而挥刀杀之;另一类则是明主,即唐宗宋祖之流,纳谏如流,知道狗儿叫江山固,不时赏给狗儿几块肉多一点的骨头,再加上几许温柔的抚摸。
五十七
魏诏:“自今应宫刑者,直没官,勿刑。”
肉体上的阉割废除了,精神上的阉割呢?太史公以残缺的肉体完成了象征精神完整的《史记》,此后那些精神残缺的后代们呢?
五十八
高欢之子高澄,尝侍饮酒,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帝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帝三拳,奋衣而出。
傀儡皇帝还想向权臣摆架子,下场可想而知。“狗脚朕”三字,倘若每个老百姓都这样痛骂,“朕”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每当读到皇帝被侮辱的段落,我便开怀而笑。尽管侮辱者与被侮辱者一样都不是东西。
五十九
帝欲杀高澄,开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门,门者觉地下响,以告澄。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帝正色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欲自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必欲弑逆,缓速在王!”
谁有兵权,谁就有真理。魏帝还想以“大义”压高澄,哪知高澄丝毫不理他那一套,君臣之义岂为我辈设乎?自古以来,政变成功的一方,必然把前领袖指斥为“叛徒”。领袖反,反谁呢?
六十
侯景在梁主持朝政,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上。上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中国人对名号有特殊的癖好,名号是权力的象征。侯景的名号,简文帝为之惊诧,因为宇宙的“等级”远在皇帝之上。侯景有妄想症,必然谋反。最后败亡时,他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其亲信背叛。景欲投水,部将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部将以矛刺杀之。
宇宙大将军最后死无立锥之地,连想投水自杀得全尸也不得,足为妄想狂们引以为戒!景尸被暴于市,土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溧阳公主亦预食焉。枭雄被士民所吞食,历史上倒是常有的事。最可怕的是,溧阳公主作为侯景的妻子,也亲口吃丈夫的肉。侯景得势时,囚禁梁武帝,强占公主。但仇恨达到吃其肉的地步,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第四辑·反读《通鉴》《资治通鉴》…题记(5)
六十一
侯景部将彭隽被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