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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隐隐生寒,我望向头顶,火烧云映着霞光染满天空,似血一般通红。
戎人很快开始了攻击,城墙那边喊声震天。
庙里聚集的人更多了,几乎全是老弱妇孺。巫师在庙前不停地祝祷,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停向先祖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也许对戎狄侵扰司空见惯,真正开始攻战时,人们的情绪反而安定了不少,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慌,除了造饭递水,还有人到城上去看能否帮忙。
我哪里也没有去,却也不愿干等。我四处看了看,见很多人也不知该干什么,便去劝说城中威望高的老者,组织大家辟起临时的医所,召集人们救助伤员。
事情很顺利,城中懂医的人都来了,竟还有些巫祝。外伤手术做不了,简单的包扎还是有不少人懂的。不断有伤者从城墙上下来,我和妇女们收集干净的布块,有条不紊地帮忙。有滨邑的经验,我倒并不觉吃力。
姬舆曾来过两次。确切地说,他是路过,旁人提醒我,我转头,只见他远远地朝这里望来。对视片刻,他的神色似乎缓了缓,又转身离开。虽然短暂,但确定他没事,我的心稳稳落了地。
天色渐渐暗下,夜色袭来,烽火仍在城头熊熊燃烧,光照耀眼。
空气渐渐变得愈加寒冷,人们动手把伤员抬到庙堂和厢房中安置,又搭起草棚,不少人从家里拿来了火炭,在庭中烧起,让做活的人取暖。
“子甚了得!”旁边的妇人看着我将一名伤者的头部包扎妥当,啧啧称赞道。
“虎臣却是得了贤妇。”身后,一位正给孩子喂粥的老者笑道。
我莞尔,继续打起精神做事。
“晋侯。”不远处,只听有人恭声唤道。
我转头望去,却见燮来了。
不少人纷纷起来行礼,招呼他坐下。燮面带微笑,却不停步,径自绕着人群朝这里过来。
我讶然,看着他走到我身前。
“燮如何来了?”我问。
燮看看我:“小食已过,来用些膳食。”说着,他寻着地上一小块空地,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端了一盂粥递过来,他颔首接过,往上面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啜饮。
我有些怔忡。他的衣服上已经被脏了,鬓发也有些散乱,面容却依旧沉着,似乎现在经历的不足以使他烦恼。
姬舆呢?我想起他,双眼往别处望去,却不见他的影子……
“虎臣仍在城上不愿下来。”燮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动作顿住。他看看我,面色平和,继续喝一口粥,补充道:“我已遣人送饭食到城上。”
“如此。”我微微点头,却将双眼看着他。
心中的疑问又翻涌起来,我犹豫了一会,出声道:“燮。”
“嗯?”他头也不抬。
我咬咬唇,望着他,道:“燮,旬伯及密出了何事?”
歧周(下)
燮讶异地抬眼看我,稍倾,似笑非笑:“姮以为呢?”
我看着他不语。
他低头,往粥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道:“天子将王师与豳两千,召两千,歧周三千,密五百。”
我愣了愣:“密五百?”戍师竟如此少……想了想,忽而明白:“乃为引猃狁入围?”
“然。”燮唇边一笑,看着我:“戎人多疑,若无阻挡必不敢轻易深入。天子遣旬伯引师诱敌,彼时约定,旬伯稍加抵抗,燃起烽燧即可弃城。”
原来是这样。
我望着他,心怦怦跳:“然如今戎人已至,却未见烽火。”
燮颔首,浮起一丝苦笑:“旬伯甚勇,征战无数,三监之乱时,曾领师千里击武庚。其心气甚高,此计如何心服?昨夜我接到使者来报,言旬伯欲出密击猃狁,虎臣甚急怒,连夜遣人往密阻止。”
他没把后来的事说下去,我却也清楚得很。姬舆最终没阻止住,密连烽火都来不及燃起就被攻陷了……但我觉得事情还有玄妙。如果计划发展顺利,即便王师最后完胜而归,从表面上看来,旬伯也还是败了的,周王为何要将这样的任务密安排给旬伯?
“旬伯与王后关联如何?”稍倾,我问道。
“甚善。”燮道。
我望着他。
燮似乎觉察了我的心思,笑笑,指指不远处的一个炭坑,缓声道:“姮可见那炭火,若欲取暖,必使其燃起,可若其势太盛,则须浇水,方不至灼人。”
我看着那耀眼的炽炽火光,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姬舆眉间的那抹沉郁,心中隐隐觉得揪痛。
“燮。“
“嗯?”
我望着他,轻声问:“虎臣可知晓?”
燮看着我,目光沉静,却没有回答。
空气依旧生寒,却似微微凝固起来。不远处的炭火突然“啪”地爆出火星,引得旁边的小童一阵兴奋喊叫。
好一会,我岔开话题问道:“豳往此歧周须几日?”
“豳与歧周之间有大道,若以兵车,最快须一日。”
一日……我忽而想到那名受伤的侍从,他若求援不过两条路,一是回丰,一是去豳找觪。如果是去找觪该多好,他说出楚人的事,觪或许立刻便会想到其中缘由……念头这么转着,却又觉得假设条件太多,不大可能。不禁有些丧气,眼下情势困难,自己不过是个只能从幻想中寻找希翼和鼓励的平常人罢了……
“燮,戎人深入而来,又以为天子在此,必当猛攻而速决,可对?”好一会,我问。
燮看看我,颔首:“然。”停了停,他补充道:“正是如此,戎人攻下歧周前却也不会再往别处。”
我不语,望向不远处烧得红红的炭火,只觉那光强得扎眼。
燮深吸口气,看着我,道:“姮,戎人虽众,却仍有疏漏,夜深时我便遣人护你出城。”
我唇角扬起,不答却问:“燮可敢担保出去万无一失?”
燮似一怔。
“燮不必多说,”我笑笑,平静地说:“姮向来畏死呢。”
燮凝视着我,眸中深沉无底。
鼓声透过空气低低传来,一声一声,似敲击在心头般。
城上传来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竟不时地有箭矢落到了庙里,送来的人伤势也越来越重,有许多伤者身上的创口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还有些人刚送下来就断了气。初见这样的重伤时,我知道形势不容乐观了,几次忍不住要到城上去。刚出庙门,却被人挡了回来,说虎臣和晋侯都曾吩咐过,不许我踏出庙门一步。
我望向天空,一轮新月如镰刀般低垂,与地面的火光相对,寒意隐隐。我渐渐有些坐不住,心中愈加担心起城上的状况,不知姬舆他们怎么样了。耗了这么久,想必已经快到极限了……
突然,城头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如擂在鼓上,声音却大得教人惊恐。我睁大眼睛,这声音我曾在滨邑听过,是猃狁正用木槌攻城!
“公女!”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应了声,从地上站起。
只见一名姬舆的侍从快步跑了来,道:“虎臣请公女往城墙!”
“何事?”我看他的神情,心头莫名一慌,忙问道。
侍从却不回答,只说:“虎臣正在等候,请公女作速!”
我将手头的事交给旁人,随着他连走带跑出了大庙。
闷响一声声,和着人群的呼喝声,渐渐近了。到了城下,只见城门处,众人正合力将大木死顶在门上。
“姮,”姬舆走过来,面色凝重,语气低而急促:“你稍后同晋侯一道出城。”
我望着他,惊异未平,却将心一横:“你走我便走。”
“姮!”姬舆皱眉,低斥:“非常之时,容不得你任性!”
我深吸口气,坚持道:“舆也在,我不怕。”
“姮!”姬舆的脸绷得紧紧,气怒地瞪着着我:“安得无理至此!”
我倔强的望着他,恳切地说:“舆,既为非常之时,你不走我也不走!”
“姮。”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燮走来,看看姬舆,又看向我,声色俱厉:“虎臣须全力守城,你在只会分他精力,岂非害他!”
我睁大眼睛,燮静静地看着我,眉宇间更加疲惫,目光深沉不辨。
再看向姬舆,火光下,他的额边泛着汗水的黏腻,脸形微微消瘦,却依旧坚毅。
他注视着我,没再说话,突然伸手捞起我的腰,紧走几步,踏上乘石带我上马。
“舆!“我用力挣扎,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丝毫不松开,只听一声低叱,骊驹扬踢向前奔去。泪水奔涌出我的眼眶,火光和黑暗霎时搅作一团,胸口似压着千斤般透不过气来……
城头的撞击声渐渐远离,姬舆在一处片门前驻步。
燮随后而至,暗淡的光线中,我看到一辆兵车停在那里,众侍从持戈骑马拥在四周。
姬舆二话不说,将我放到车上,看着我。
我望着他,水汽倏而复又漫起,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却怎么驱不散。
“姮,”姬舆身体俯下,用力地环住我的肩膀,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耳边说:“猃狁为城头之势吸引,无暇顾及别处。晋侯士卒勇武,又有兵戈护卫,你跟在他身边必可周全。”他停了停,道:“现下暂且离开,事毕之后,我去找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泪水湿透了他的衣领。
城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
姬舆似下决心一般,直起身,硬掰开我的双手,稍倾,却将我腰下的直兵拔出来检查一遍,又插回鞘中,对我说:“直兵要握好,你多保重。”
我望着他,摇曳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似镌刻般深邃,星眸中似有留恋,却是不移的决然。
凝视片刻,姬舆看向燮,道:“此处尚可拖住一阵,天子早已在王城预备下应变之策,见此处烽燧,必已遣师来救。”
燮与他对视,肃然道:“虎臣保重。”
姬舆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流转,稍倾,抬手向燮一揖,沉声道:“姮交与国君。”
燮目光凝注,未几,端正还礼:“敬诺。”
城头又是一声巨响。
燮不再多言,坐到车前,命御人出发。鞭响在空气中划过,沉重的车马声辚辚开动,向前穿过门洞。
“舆!”我似使尽浑身力气:“我等你!”
姬舆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我。
我还想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哽咽,眼睁睁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