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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棉纱就会像魔术家帽子里的彩绸一样无穷无尽地抽出来。那仿佛不是用
羊毛、棉花纺线,而是从毛卷里或者棉条里往外抽线。线是现成的,早就藏
在毛卷里或者棉条里的。熟练的纺手,趁着一豆灯光或者朦胧的月光,也能
摇车,抽线,上线,一切做得优游自如。线上在锭子上,线穗子就跟着一层
层加大,直到沉甸甸的,像成熟了的肥桃。从锭子上取下穗子,也像从果树
上摘下果实,劳动后收获的愉快,那是任何物质享受都不能比拟的。这个时
候,就连起初想砸毁纺车的人也对纺车发生了感情。那种感情,是凯旋的骑
士对战马的感情,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①的射手对良弓的感情。
纺线有几种姿势:可以坐着蒲团纺,可以坐着矮凳纺,也可以把纺车垫
得高高的站着纺。站着纺线,步子有进有退,手臂尽量伸直,像“白鹤晾翅”,
一抽线能拉得很长很长。这样气势最开阔,肢体最舒展;兴致高的时候,很
难说那是生产,是舞蹈,还是体育锻炼。
为了提高生产率,大家也进行技术改革,运用物理学上轮轴和摩擦传动
的道理,在轮子和锭子中间安装加速轮,加快锭子旋转的速度,把手工生产
的工具变成半机械化。大多数纺车是在纺羊毛、纺棉花的劳动实践中培养出
来的木工做的;安装加速轮也是在劳动实践中大家摸索出来的创造发明。从
劳动实践中还不断总结出一些新的经验。譬如,纺羊毛跟纺棉花常有不同的
要求:羊毛要松一些,干一些;棉花要紧一些,潮一些。因此弹过的羊毛要
折成卷,棉花要搓成条,烘晒毛卷和阴润棉条都有一定的火候分寸。这些技
术经验,不靠实践是一辈子也不知道里边的奥妙的。
为了交流经验,互相提高,纺线也开展竞赛。三五十辆或者百几十辆纺
车搬在一起,在同一个时间里比纺线的数量和质量。成绩好的有奖励,譬如
奖一辆纺车,奖手巾、肥皂、笔记本之类。那是很光荣的。更光荣是被称为
纺毛突击手、纺纱突击手。竞赛,有的时候在礼堂,有的时候在窑洞前边,
更有的时候在山根河边的坪坝上。在坪坝上竞赛的那种场面最壮阔,“沙场
秋点兵”或者能有那种气派?不,阵容相近,热闹不够。那是盛大的节日里
赛会的场面。只要想想:天地是厂房,深谷是车间,幕天席地,群山环拱,
怕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地方哪一种轻工业生产有那样的规模哩。你看,整齐的
纺车行列,精神饱满的纺手队伍,一声号令,百车齐鸣,别的不说,只那嗡
嗡的响声就有点像飞机场上机群起飞,扬子江边船口拔锚。那哪是竞赛,那
是万马奔腾,在共同完成一项战斗任务。因此竞赛结束,无论是纺得多的还
是纺得比较少的,得奖的还是没有得奖的,大家都感到胜利的快乐。
就这样,用劳动的双手,自力更生。纺线,不只在经济上保证了革命根
据地的人大家有衣穿,使大家学会了一套生产劳动的本领,而且在思想上还
教育了大家认识“劳动为人生第一需要”的意义;自觉地克服了那种“认为
劳动只是一种负担,凡是劳动都应当付给一定报酬的习惯”②。劳动为集体,
同时也为自己。在劳动的过程里,很少人为了个人的什么去锱铢计较;倒是
为集体做了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才感到是真正的幸福。
就因为这样,我常常想起那辆纺车。想起它像想起老朋友,心里充满了
深深的怀念。围绕着这种怀念,也想起延安的种种生活。在党中央和毛主席
的周围工作,学习,劳动,同志的友谊,革命大家庭的温暖,把大家团结得
像一个人。真是既团结,紧张,又严肃,活泼。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曾经是
艰苦的、困难的吧,但是,比起无限丰富的精神生活来,那算得了什么!凭
着崇高的理想,豪迈的气概,乐观的志趣,克服困难不也是一种享受吗?
跟困难作斗争,其乐无穷。
1961 年2 月15 日,春节
①曹植:《白马篇》。
②《从莫斯科——喀山铁路的第一次星期六义务劳动到五一节全俄星期
六义务劳动》(《列宁全集》第31 卷)。
《记一辆纺车》导读
1961 年前后,吴伯箫的散文创作出现了一次高峰。1963 年出版的散文集
《北极星》就记录了这一时期的创作,标志着作者思想和艺术上的飞跃,以
及风格上的明显变化。写于1961 年的《记一辆纺车》与其他20 多篇佳作,
构成了一组反映延安革命生活的壮丽图卷。这些作品反复阐明着一个具有时
代精神的主题: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培育了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延安精神,
依靠它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今天仍需要这种精
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就一定能战胜前进中的困难。当时正是我国三年困难
时期,这一主题教育和鼓舞了广大群众,尤其是青年一代,在社会上引起了
极大的反响。
这篇散文在构思上,以小见大,面对今天的现实,热情地回顾昨天斗争
的历史,把笔触伸向自己经历过的生活,从中提炼生活的美和诗意,深刻揭
示出我们时代生活的来龙去脉和生活哲理。通过对一辆小小纺车的回忆,再
现了延安军民大生产运动的一个侧面,意在赞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
传统和作风以及它在今天的现实意义——“凭着崇高的理想,豪迈的气概,
乐观的志趣,克服困难不也是一种享受吗?跟困难作斗争,其乐无穷。”在
具体结构上,单纯而不枝蔓复杂,以“纺车”为物线,层次分明,一贯到底。
纺车、纺线、姿式、革新、竞赛等场面写得条分缕析。由于运用了多种手法,
因而做到了单纯又不显枯燥。记叙、议论、抒情相结合。这篇散文,饱含着
真情实感。它来自于生活的真实。作者说过:“写生活,最好是写作者自己
所熟悉的,亲身实践过的。我写《记一辆纺车》,因为我纺过线。因为我在
延安生活过,学习、工作、劳动所形成的思想意识,某些作风习惯,都浸透
过我的血液和肌体。”这种生活的底蕴是他作品真切诚挚、纯朴豪放格调的
基础。在语言方面,善用比喻、拟人等手法,朴素自然,洗炼淳厚,浅语皆
含深意,淡语均有色味,兼有质朴美、明朗美、含蓄美之特点。
(郑永)
风景谈
茅盾
前夜看了《塞上风云》的预告片,便又回忆起猩猩峡外的沙漠来了。那
还不能被称为“戈壁”,那在普通地图上,还不过是无名的小点,但是人类
的肉眼已经不能望到它的边际,如果在中午阳光正射的时候,那单纯而强烈
的返光会使你的眼睛不舒服;没有隆起的沙丘,也不见有半间泥房,四顾只
是茫茫一片,那样的平坦,连一个“坎儿井”也找不到;那样的纯然一色,
即使偶尔有些驼马的枯骨,它那微小的白光,也早溶入了周围的苍茫,又是
那样的寂静,似乎只有热空气在作哄哄的火响。然而,你不能说,这里就没
有“风景”。当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个黑点,当更多的墨点成为线,成为队,
而且当微风把铃铛的柔声,丁当,丁当,送到你的耳鼓,而最后,当那些昂
然高步的骆驼,排成整齐的方阵,安详然而坚定地愈行愈近,当骆驼队中领
队驼所掌的那一杆长方形猩红大旗耀入你眼帘,而且大小丁当的谐和的合奏
充满了你耳管,——这时间,也许你不出声,但是你的心里会涌上了这样的
感想的:多么庄严,多么妩媚呀!这里是大自然的最单调最平板的一面,然
而加上了人的活动,就完全改观,难道这不是“风景”吗?自然是伟大的,
然而人类更伟大。
于是我又回忆起另一个画面,这就在所谓“黄土高原”!那边的山多数
是秃顶的,然而层层的梯田,将秃顶装扮成稀稀落落有些黄毛的癞头,特别
是那些高杆植物颀长而整齐,等待检阅的队伍似的,在晚风中摇曳,别有一
种惹人怜爱的姿态。可是更妙的是三五月明之夜,天是那样的蓝,几乎透明
似的,月亮离山顶,似乎不过几尺,远看山顶的小米丛密挺立,宛如人头上
的怒发,这时候忽然从山脊上长出两支牛角来,随即牛的全身也出现,掮着
犁的人形也出现,并不多,只有三两个,也许还跟着个小孩,他们姗姗而下,
在蓝的天,黑的山,银色的月光的背景上,成就了一幅剪影,如果给田园诗
人见了,必将赞叹为绝妙的题材。可是没有完。这几位晚归的种地人,还把
他们那粗朴的短歌,用愉快的旋律,从山顶上飘下来,直到他们没入了山坳,
依旧只有蓝天明月黑魆魆的山,歌声可是缭绕不散。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场面。夕阳在山,干坼的黄土正吐出它在一天内所
吸收的热,河水汤汤急流,似乎能把浅浅河床中的鹅卵石都冲走了似的。这
时候,沿河的山坳里有一队人,从“生产”归来,兴奋的谈话中,至少有七
八种不同的方音。忽然间,他们又用同一的音调,唱起雄壮的歌曲来了,他
们的爽朗的笑声,落到水上,使得河水也似在笑。看他们的手,这是惯拿调
色板的,那是昨天还拉着提琴的弓子伴奏着《生产曲》的,这是经常不离木
刻刀的,那又是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的,但现在,一律都被锄锹的木柄磨起
了老茧了。他们在山坡下,被另一群所迎住。这里正燃起熊熊的野火,多少
曾调朱弄粉的手儿,已经将金黄的小米饭,翠绿的油菜,准备齐全。这时候,
太阳已经下山,却将它的余辉幻成了满天的彩霞,河水喧哗得更响了,跌在
石上的便喷出了雪白的泡沫,人们把沾着黄土的脚伸在水里,任它冲刷,或
者掬起水来,洗一把脸。在背山面水这样一个所在,静穆的自然和弥满着生
命力的人,就织成了美妙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