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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下册)-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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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逼近了。

她说“日子难过”,因为她给两次揪到机关,靠边劳动,后来也常常参
加陪斗。在淮海中路“大批判专栏”上张贴着批判我的罪行的大字报,我一
家人的名字都给写出来“示众”,不用说“臭婆娘”的大名占着显著的地位。
这些文字像虫子一样咬痛她的心。她让上海戏剧学院“狂妄派”学生突然袭
击、揪到“作协分会”去的时候,在我家大门上还贴了一张揭露她的所谓罪
行的大字报。幸好当天夜里我儿子把它撕毁。否则这一张大字报就会要了她
的命!

人们的白眼,人们的冷嘲热骂蚕蚀着她的身心。我看出来她的健康逐渐
遭到损害。表面上的平静是虚假的。内心的痛苦像一锅煮沸的水,她怎么能
遮盖住!怎么能使它平静!她不断地给我安慰,对我表示信任,替我感到不
平。然而她看到我的问题一天天地变得严重,上面对我的压力一天天地增加,
她又非常担心。有时同我一起上班或者下班,走近巨鹿路口,快到“作协分
会”,或者走近湖南路口,快到我们家,她总是抬不起头。我理解她,同情
她,也非常担心她经受不起沉重的打击。“我记得有一天到了平常下班的时
间,我们没有受到留难,回到家里她比较高兴,到厨房去烧菜。我翻看当天
的报纸,在第三版上看到当时做了‘作协分会’的‘头头’的两个工人作家
写的文章《彻底揭露巴金的反革命真面目》。真是当头一棒!我看了两三行,
连忙把报纸藏起来,我害怕让她看见。她端着烧好的菜出来,脸上还带笑容,
吃饭时她有说有笑。饭后她要看报,我企图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处。但是没
有用,她找到了报纸。她的笑容一下子完全消失。这一夜她再没有讲话,早
早地进了房间。我后来发现她躺在床上小声哭着。一个安静的夜晚给破坏
了”。今天回想当时的情景,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还在我的眼前。我多么愿
意让她的泪痕消失,笑容在她那憔悴的脸上重现,即使减少我几年的生命来
换取我们家庭生活中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也心甘情愿!



我听周信芳同志的媳妇说,周的夫人在逝世前经常被打手们拉出去当作
皮球推来推去,打得遍体鳞伤。有人劝她躲开,她说:“我躲开,他们就要
这样对付周先生了。”萧珊并未受到这种新式体罚。可是她在精神上给别人
当皮球打来打去。她也有这样的想法:她多受一点精神折磨,可以减轻对我
的压力。其实这是她一片痴心,结果只苦了她自己。我看见她一天天地憔悴
下去,我看见她的生命之火逐渐熄灭,我多么痛心。我劝她,安慰她,我想
拉住她,一点也没有用。

她常常问我:“你的问题什么时候才解决呢?”我苦笑地说:“总有一
天会解决的。”她叹口气说:“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后来她病倒了,
有人劝她打电话找我回家,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说:“他在写检查,
不要打岔他。他的问题大概可以解决了。”等到我从五·七干校回家休假,


她已经不能起床。她还问我检查写得怎样,问题是否可以解决。我当时的确
在写检查,而且已经写了好几次了。他们要我写,只是为了消耗我的生命。
但她怎么能理解呢?

这时离她逝世不过两个多月,癌细胞已经扩散,可是我们不知道,想找
医生给她认真检查一次,也毫无办法。平日去医院挂号看门诊,等了许久才
见到医生或者实习医生,随便给开个药方就算解决问题。只有在发烧到摄氏
三十九度才有资格挂急诊号,或者还可以在病人拥挤的观察室里待上一天半
天。当时去医院看病找交通工具也很困难,常常是我女婿借了自行车来,让
她坐在车上,他慢慢地推着走。有一次她雇到小三轮卡去看病,看好门诊回
家雇不到车了,只好同陪她看病的朋友一起慢慢地走回来,走走停停,走到
街口,她快要倒下了,只得请求行人到我们家通知。她一个表侄正好来探病,
就由他去把她背了回家。她希望拍一张X 光片子查一查肠子有什么病,但是
办不到。后来靠了她一位亲戚帮忙开后门两次拍片,才查出她患肠癌。以后
又靠朋友设法开后门住进了医院。她自己还很高兴,以为得救了。只有她一
个人不知真实的病情,她在医院里只活了三个星期。

我休假回家假期满了,我又请过两次假,留在家里照料病人。最多也不
到一个月。我看见她病情日趋严重,实在不愿意把她丢开不管,我要求延长
假期的时候,我们那个单位的一个“工宣队”头头逼着我第二天就回干校去。
我回到家里,她问起来,我无法隐瞒。她叹了一口气,说:“你放心去吧。”
她把脸掉过去,不让我看她。我女儿、女婿看到这种情景,自告奋勇跑到巨
鹿路向那位“工宣队”头头解释,希望同意我在市区多留些日子照料病人。
可是那个头头“执法如山”,还说:他不是医生,留在家里,有什么用!“留
在家里对他改造不利!”他们气愤地回到家中,只说机关不同意,后来才对
我传达了这句“名言”。我还能讲什么呢?明天回干校去!

整个晚上她睡不好,我更睡不好。出乎意外,第二天一早我那个插队落
户的儿子在我们房间里出现了,他是昨天半夜里到的。他得到了家信,请假
回家看母亲,却没有想到母亲病成这样。我见了他一面,把他母亲交给他,
就回干校去了。

在车上我的情绪很不好。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在干
校待了五天,无法同家里通消息。我已经猜到她的病不轻了。可是人们不让
我过问她的事情。这五天是多么难熬的日子!到第五天晚上在干校的造反派
头头通知我们全体第二天一早回市区开会。这样我才又回到了家,见到我的
爱人。靠了朋友帮忙,她可以住进中山医院肝癌病房,一切都准备好,她第
二天就要住院了。她多么希望住院前见我一面,我终于回来了。连我也没有
想到她的病情发展得这么快。我们见了面,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说了一
句:“我到底住院了。”我答说:“你安心治疗吧。”她父亲也来看她,老
人家双目失明,去医院探病有困难,可能是来同他的女儿告别了。

我吃过中饭,就去参加给别人戴上反革命帽子的大会,受批判、戴帽子
的人不止一个,其中有一个我的熟人王若望同志①,他过去也是作家,不过
比我年轻。我们一起在“牛棚”里关过一个时期,他的罪名是“摘帽右派”。
他不服,不听话,他贴出大字报,声明“自己解放自己”,因此罪名越搞越
大,给捉去关了一个时期不算,还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监督劳动。在会场里
我一直像在做怪梦。开完会回家,见到萧珊我感到格外亲切,仿佛重回人间。
可是她不舒服,不想讲话,偶尔讲一句半句。我还记得她讲了两次:“我看


不到了。”我连声问她看不到什么?她后来才说:“看不到你解放了。”我
还能再讲什么呢?

我儿子在旁边,垂头丧气,精神不好,晚饭只吃了半碗,像是患感冒。
她忽然指着他小声说:“他怎么办呢?”他当时在安徽山区农村已经待了三
年半,政治上没有人管,生活上不能养活自己,而且因为是我的儿子,给剥
夺了好些公民权利。他先学会沉默,后来又学会抽烟。我怀着内疚的心情看
看他。我后悔当初不该写小说,更不该生儿育女。我还记得前两年在痛苦难
熬的时候她对我说:“孩子们说爸爸做了坏事,害了我们大家。”这好像用
刀子在割我身上的肉。我没有出声,我把泪水全吞在肚里。她睡了一觉醒过
来忽然问我:“你明天不去了?”我说“不去了。”就是那个“工宣队”头
头今天通知我不用再去干校就留在市区。他还问我:“你知道萧珊是什么
病?”我答说:“知道。”其实家里瞒住我,不给我知道真相,我还是从他
这句问话里猜到的。



第二天早晨她动身去医院,一个朋友和我女儿、女婿陪她去。她穿好衣
服等候车来。她显得急躁,又有些留恋,东张张西望望,她也许在想是不是
能再看到这里的一切。我送走她,心上反而加了一块大石头。

将近二十天里,我每天去医院陪伴她大半天。我照料她,我坐在病床前
守着她,同她短短地谈几句话。她的病情恶化,一天天衰弱下去,肚子却一
天天大起来,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当时病房里没有人照料,生活方面除饮食
外一切都必须自理。后来听同病房的人称赞她“坚强”,说她每天早晚都默
默地挣扎着下了床,走到厕所。医生对我们谈起,病人的身体经不住手术,
最怕的是她的肠子堵塞,要是不堵塞,还可以拖延一个时期。她住院后的半
个月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以来我既感痛苦又感到幸福的一段时间,是我和她在
一起度过的最后的平静的时刻,我今天还不能将它忘记。但是半个月以后,
她的病情又有了发展,一天吃中饭的时候,医生通知我儿子找我去谈话。他
告诉我:病人的肠子给堵住了,必须开刀。开刀不一定有把握,也许中途出
毛病。但是不开刀,后果更不堪设想。他要我决定,并且要我劝她同意。我
做了决定,就去病房对她解释。我讲完话,她只说了一句:“看来,我们要
分别了。”她望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水。我说:“不会的。。”我的声音哑
了。接着护士长来安慰她,对她说:“我陪你,不要紧的。”她回答:“你
陪我就好。”时间很紧迫,医生、护士们很快作好了准备,她给送进手术室
去了,是她的表侄把她推到手术室门口的。我们就在外面廊上等了好几个小
时,等到她平安地给送出来,由儿子把她推回到病房去。儿子还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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