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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来了,其中的一篇,便是关于那位黄敬临的。李宗吾说:“我生怕我的厚黑庙中,五花八门的人,钻些进来,闹得如孔庙一般。我撰有敬临食谱序一篇,即表明此意……”我们不妨看看这位黄敬临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有个六十六岁的老学生,黄敬临,他要求入厚黑庙配享,我业已允许,写入《厚黑丛话》第一卷。读者想还记得,他在成都百花潭侧开一姑姑筵。备具极精美的肴馔,招徕顾主,读者或许照顾过。昨日我到他公馆,见他正在凝神静气,楷书《资治通鉴》。我诧异道:“你怎么干这个事?”他说:“我自四十八岁以后,即矢志写书,已手写十三经一通,补写新旧唐书合钞,李善注文选,相台礼记、坡门唱和集各一通,现打算再写一部《资治通鉴》,以完夙愿而垂示子孙。”我说:“你这种主意就错了。你从前历任射洪、巫溪、荥经等县知事,我游踪所至,询之人民,你政声很好,以为你一定在官场努力,干一番惊人事业。归而询知,退为庖师,自食其力,不禁大赞曰:‘真吾徒也。’特许入厚黑庙配享,不料你在干这个生活。须知:古今干这一类生活的人,车载斗量,有你插足之地吗?庖师是你特别专长,弃其所长而与人争胜负,何若乃尔!鄙人所长者厚黑学,故专读厚黑学,你所长者庖师,不如把所写十三经与夫《资治通鉴》等等,一火而焚之,撰一部食谱,倒还是不朽的盛业。”
敬临闻言,颇以为然,说道:“往所在成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充烹饪教师,曾分‘薰、蒸、烘、爆、烤、酱、酢、卤、糟’十门教授学生,今打算就此十门条分缕析,作为一种教科书。但滋事体大,苦无暇晷,奈何!”我说:“你又太拘了,何必一做就想做完善。我为你计,每日高兴时,任写一二段,以随笔体裁出之,积久成帙,有暇再把他分出门类,如不暇,既有底本,他日也有人替你整理。倘不及早写出,将来老病侵寻,虽欲写而力有不能,悔之何及?”敬临深感余言,乃着手写去。
敬临的烹饪学,可称家学渊源。其祖父由江西宦游到川,精于治馔,为其子聘妇,非精烹饪者不合选。闻陈氏女,在室,能制咸菜三百余种,乃聘之,即敬临母也。于是以黄陈两家烹饪法冶为一炉。清末,敬临宦游北京,慈禧后赏以四品衔,供职光禄寺三载,复以天厨之味,融合南北之味。敬临之于烹饪,真可谓集大成者矣。有此绝艺,自己乃不甚重视,不以之公诸世而传诸后,不亦大可惜乎?敬临勉乎哉!
第三部 李宗吾的教育经历及思想大隐于市,广开厚黑庙门(2)
古者有功德于民则祀之。我尝笑:孔庙中七十子之徒,中间一二十人有言行可述外,其大半则姓名亦在若有若无之间,遑论功德?徒以依附孔子末光,高坐吃冷猪肉,亦可谓僭且滥矣。敬临撰食谱嘉惠后人,有此功德,自足庙食千秋,生前具美馔以食人,死后人具美馔以祀之。此固报施之至平,正不必依附厚黑教主而始可不朽也。人贵自立,敬临勉乎哉!
孔子平日饭蔬饮水,后人以其不讲肴馔,至今以冷猪肉祀之,腥臭不可向迩。他日厚黑庙中,有敬临配享,后人不敢不以美馔进,吾可傲于众曰:吾门有敬临,冷猪肉可不入于口矣!是为序。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六日,李宗吾,于成都。'5'
那一年,正好是李宗吾好友谢慧生的六十大寿,李宗吾借给这位老朋友祝寿写祝寿文的机会,也把这位老朋友纳入到了“厚黑庙”里来。在那篇祝寿文里,李宗吾写道:
民国元年二三月,我在成都报上发表《厚黑学》。其时张君列五,任四川副都督,有天见着我,说道:“你疯了吗?甚么厚黑学,天天在报上登载,成都近有一伙疯子,巡警总监杨莘友,成都府知事但怒刚,其他如卢锡卿、方琢章等,朝日跑来同我吵闹,我将修一疯人院,把这些疯子一齐关起。你这个乱说大仙,也非关在疯人院不可。”我说:“噫!我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你把他认为疯子,我很替你的甑子担忧。”后来列五改任民政长,袁世凯调之进京,他把印交了。第二天会着我,说道:“昨夜谢慧生说:‘下细想来,李宗吾那个说法,真是用得着。’”我拍案叫道:“田舍奴,我岂妄哉!疯子的话,都听得吗?好倒好,只是甑子已经倒了。今当临别赠言,我告诉你两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哪知他信道不笃,后在天津织袜,被袁世凯逮京枪毙。他在天牢内坐了几个月,不知五更梦醒之时,会想及四川李疯子的学说否?宣布死刑时,列五神色夷然,负手旁立,作微笑状。同刑某君,呼冤忿骂。列五呼之曰:“某君!不说了!今日之事,你还在梦中。”大约列五此时,大梦已醒,知道今日之死,实系违反疯子学说所致。
同学雷君铁崖,留学日本,卖文为活,满肚皮不合时宜,满清末年跑在西湖白云寺去做和尚。反正时,任孙总统秘书,未几辞职。作诗云:“一笑飘然去,霜风透骨寒。八年革命党,半月秘书官。稷下竽方滥,邯郸梦已残。西湖山色好,莫让老僧看。”他对时事非常愤懑,在上海,曾语某君云:“你回去告诉李宗吾,叫他厚黑学少讲些。”旋得疯癫病,终日抱一酒瓶,逢人即乱说,常常独自一人,倒卧街中,人事不省。警察看见,把他弄回,时愈时发,民国九年竟死。我这种学说,正是医他那种病的妙药,他不惟不照方服药,反痛诋医生,其死也宜哉!
列五、铁崖,均系慧生兄好友,渠二人反对我的学说,结果如此。独慧生知道,疯子的学说,用得着,居然活了六十岁。倘循着这条路走去,就再活六十岁也是很可能的。我发明厚黑学二十余年,私淑弟子遍天下,尽都轰轰烈烈,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偏偏同我讲学的几个朋友,列五、铁崖而外,如廖君绪初、杨君泽溥、王君简恒、谢君绶青、张君荔丹,对于吾道,均茫无所得,先后憔悴忧伤以死。慧生于吾道似乎有明了的认识了,独不解何以蛰居海上,寂然无闻?得非过我门而不入我室耶?然因其略窥涯,亦获享此高寿,足征吾道至大,其用至妙,进之可以干惊天动地的事业,退之亦可延年益寿。今者远隔数千里,不获登堂拜祝,谨献此文,为慧生兄庆,兼为吾党劝。想慧生兄读之,当亦掀髯大笑,满饮数觞也。民国二十四年元月,弟宗吾拜撰。'6'
柏杨在评价李宗吾的时候曾说:(厚黑学在于说明了)“一个盖世奇才,对于日非的世局,其内心的悲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这两篇文章恰好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这位厚黑教主,把自己悲痛隐藏在嬉笑怒骂的背后,世人只看到了这位厚黑教主的诙谐,却很少注意到他内心的辛酸。从李宗吾所期许的这两个“配享厚黑庙”的人物,也可以一窥这位厚黑教主的为人了。
能够直接说明李宗吾为人的,还有两个故事,一个是在李宗吾的厚黑学大肆传播之时,有位道貌岸然的官僚,看到厚黑学之后义愤填膺,写了一本《薄白学》,在成都发表,痛斥李宗吾狼心狗肺、贻害苍生,不久之后,这位写了《薄白学》的官僚因为贪污渎职被判死刑,其头颅被悬挂在成都少城公园示众。
另外一件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四川省政府改组,李宗吾所在的政闻编审委员会裁撤,另成立一编译室。该室的编制,只有五人,李宗吾也是其中之一,不久,因为紧缩编制,只能剩下三人,于是李宗吾便被挤掉了。关于此事,李宗吾当年的同事徐庆坚曾经回忆:
当时紧缩编制改为三人,某君乘机设法改调,某君乘机兼任新检所主任。编译室主任某君,则兼另一机关报总编辑。名为五员,实仅存四。此四者中,宗吾先生面厚不如某主任,心黑不如某新检所主任;愚则所谓因缘时会,靠土著饭碗团体帮忙不能走者;宗吾先生,遂不得不挂冠而去矣。'7'
两相比较,历史的讽刺意味竟然如此的强烈!
'1' 王善生:《我对李宗吾先生的回忆》,载《李宗吾研究》创刊号 自贡市李宗吾学术研究会四川2004年
'2' 张默生:《厚黑教主李宗吾传》,页370,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
'3' 李宗吾:《厚黑丛话》 成都《华西日报》,民国二十五年一月二日
'4' 李宗吾:《厚黑丛话》成都《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至八月三十一日
'5''6' 李宗吾:《厚黑丛话》成都《华西日报》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至十二月
'7' 张默生:《厚黑教主李宗吾传》,页279,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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