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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坐下时鸟儿飞走了。这时候它们不敢过来。他浑身疼痛,极度虚弱,还在发烧……好在能让人打起精神来的是他毕竟还有点儿营养物,可助他恢复一下体力。
他打量着这回随他一起过来的这枚硬币。看上去像是银铸的,但边沿上露出的一圈赭红色泽显示此物由某种成色差一些的金属制成。硬币一面是侧面人像,那人的面容显得高贵、勇敢、坚定。他的头发贴着头皮两边都是鬈曲的,一直挂到脖子上,看上去有点浮夸。再把硬币翻个面一看,他大吃一惊,竟用粗嘎的嗓门叫出声来。
背面是一只鹰,是曾经装饰过他自己的旗帜的鹰,即便在那些幽暗的岁月里,鹰也是王国和战旗的象征。
时间很紧了,该回去了,赶快回去。
然而,他又停留了片刻,还得想一想。只是现在这副脑瓜用来思考已显得愈加困难了——囚徒的脑子可比他的清楚,现在这工夫,至少是现在,一只碗还比他的脑袋更清晰一些。
摆弄硬币的把戏只不过把实验进行了一半,不是吗?
他从弹囊里取出一个弹壳,把硬币塞进弹壳握在手心里。
罗兰又从那扇门里穿了过去。
5
囚徒的硬币还在,攥在握紧的手心里。他不是非要检验一下弹壳能否通过这道门,他料知弹壳不可能通过。
他还是想检视一下,因为这件事他必须清楚,必须看见。
于是他转过身,好像要调整一下身后座位上的小纸片一样的东西(看在上帝分上,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纸),透过门他看见自己的躯体,颓败如前,脸颊上还添了新伤,血从伤口淌出来——肯定是刚才穿过门时被石头划的。
他塞过硬币的弹壳就落在那门的边上,在沙滩上。
还是那句话,囚徒必须通过海关。守在那儿的警卫也许会把他从头到脚搜个遍,从屁眼摸到肚子,再从肚子摸到屁眼。
当然,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枪侠满意地折返,只是还不知道时间是否来得及,这是他还不能掌控的问题。
6
波音727 降落了,平滑地飞越长岛的盐沼地,拖出一道燃料耗尽的尾痕。在引擎轰鸣声中飞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7
3A,那个眼睛有两种颜色的人挺身站了起来,简妮看见——真的是看见了——他手里拿的是带有狮鼻纹饰的纸片,她这才看清那是他的通关申报单,还有一个带拉链的小包,那是人们用来装护照的。
飞机滑行得像丝一样顺畅。
她从虚惊中回过神来,旋紧了红色的保温瓶盖子。
“我是个蠢货,”她低声对苏茜说,现在要系紧安全带也太晚了。她把刚才的怀疑告诉过苏茜了,这样苏茜也好有个准备。“你说得没错。”
“不,”苏茜说。“你刚才做得很对。”
“我太过敏了。今晚吃饭我请客。”
“事情还没完呢。别看他,看着我,微笑,简妮。”
简妮微笑着,点着头,心想,上帝啊,这又发生什么事啦?
“你刚才盯着他的手,”苏茜说着,笑了起来。简妮也一起笑了。“当他弯腰去拿包时,我注意着他的衬衫。那里面够藏下伍尔沃思伍尔沃思,美国零售业大公司,在北美和欧洲许多城市设有百货商场。一柜台的东西。不过我可不觉得他藏的是你也能买到的伍尔沃思的货色。”
简妮脑袋朝后一甩,又笑了起来,感到自己像个木偶。“我们怎么办?”苏茜比她早入门五年,简妮一分钟之前还紧张得要命,现在有苏茜在身旁感到安心多了。
“我们不必动手。飞机进港时告诉机长。让机长通知海关。你的朋友和其他人一样会走过那条线的,只是他得在别人陪同下通过,然后走进一个小房间。我想,那小房间只不过是开了个头,后面还有一长串事情等着他呢。”
“上帝啊。”简妮微笑着,却不禁打了个寒噤。脸上的表情亦喜亦忧。
飞机反向助推器开始慢慢停止时,她啪地甩开安全带,把保温瓶递给苏茜,然后起身去敲驾驶舱的门。
原来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只是个毒品走私犯,感谢上帝小小的照应,不过她还是感到有点别扭,本来还觉得他挺可爱的呢。
不算挺可爱,只是有那么一点儿。
8
他还没看见,枪侠愤怒地想,开始感到绝望了。上帝啊!
埃蒂弯腰拿起自己那些须在海关出示的纸片和证件,这时他抬头看见了那个军人似的娘们正凝视着他,那双眼睛有点鼓凸,脸色白得像座椅背后的纸片。那个头上带红帽的银色圆筒,他原先还以为是什么水壶呢,其实是一件武器。她现在正举在胸前。罗兰觉得她或许会把那玩意儿投掷过来,要不就旋开红色顶端朝他射击。
但她又松弛下来,系上了安全带,尽管飞机重重的落地声使枪侠和囚徒都明白这架空中飞车已经着陆了。她转向刚才站在身边的那个军人似的女人说着什么。另一个女人笑着点点头,但看上去不像是真实的笑,枪侠想,他可是老甲鱼了。
枪侠想知道怎么才能让那男人脑瓜暂时短路,也许得将自己变得过于迟钝的意识暂时植入这家伙的思维。当然,有些思维是他放进这个人的躯体里的……这世界的魔草的一种。只是一些,不是全部。他(埃蒂)不像其他人一样心慈手软、犹犹豫豫,但有时候他没准也会这样。
他们就是他们,就因为他们生活在光亮中,枪侠突然这样想。这种文明之光是你曾被告知应该顶礼膜拜的。他们生活在这个没有转换的世界里。
如果这就是人们生活的现实世界,罗兰就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一定更喜欢黑暗了。“那是世界转换之前的事儿,”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人们会这样说,听上去那语气通常并无感伤和悲哀……当然,也许是压根儿没想过什么叫悲哀,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我/ 他——弯腰找纸片卡片时是要掏出什么武器来。她看见那些纸片卡片后才松了一口气,就跟其他同伴一样,去做空中飞车落地前要做的事了。现在她和她的朋友在说笑着,可是她们脸上——特别是她那张脸,那个身上带着金属圆筒的女人——那面容不大对头。她们在聊天,没错,但她们只是假装在笑……显然,她们谈论的是我/ 他。
空中飞车此刻像是沿着一条长长的水泥道向前滑行。他一直盯着那两个女人,但枪侠眼里的余光也瞥见另外一些空中飞车从别的道上朝这边过来。有的在笨拙地蠕动,有的则速度惊人——不像是车子,倒像是出膛的子弹或是炮弹,嗖地射向天空。如果不是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如此糟糕,他内心准有一半念头得让自己转过头去观赏那些车子飞向天空的情形。这些全是人造之物,但其中每个小部件都像大费什莱克斯故事里所讲述的那般神奇(大费什莱克斯据说生活在遥远的加兰王国)——而眼前这一切更神奇,也许是由于这些东西都出自人工的匠意。
那个起先给他送来金枪鱼小松饼的女人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她系上安全带还不到一分钟)走到一扇小门那儿去了。那儿是驾车人的座舱,枪侠想,她打开门走进去时,他清楚地看见里面有三个驾车人在摆弄着车子。只是一瞥之间,那里无数的按钮、操纵杆和林林总总的指示灯就让他晕了。
囚徒面对眼前的一切,却什么也没看见——柯特肯定会先嘲笑他一通,然后逼着他穿过最近的一堵墙。这会儿囚徒脑子里想的只是从座位底下拉出旅行袋,从头顶行李箱里取出外套……然后面对头痛心烦的通关手续。
囚徒什么也没看见,而枪侠看见了一切。
这女人以为他是小偷或者是疯子。他——也许是我,是的,肯定是这么回事——不知道怎么一来招致了她这种念头。后来她又不这样想了,可是另一个女人却把这念头接了过去……现在只有我知道她们都想歪了。她们觉出他是要去干一件违反常规的事。
但是,脑海中一道霹雳惊醒了他,他陡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问题。首先,那些袋子可不像一枚硬币那么容易被他带往另一个世界,毕竟硬币没有被固定在囚徒身上,而袋子却用一层层胶带粘绑在囚徒上身,紧紧贴着他的肌肤。这胶带就是个大问题。还有,囚徒不会留意一枚硬币的暂时消失,可是他一旦发觉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带来的东西突然消失……那会怎样呢?
极有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形就是囚徒即刻变得狂躁不安,举止失常,随后由于他的冒渎行为很快被人扭送到监狱里去了。这样做显然不妥,因为那些绑在他胳膊下的袋子突然消失不见,只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神经错乱。
空中飞车已落在地面上,像公牛似的喘着气,费劲地向左边转过去。枪侠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多加斟酌了。他必须迈出比预期计划更大胆的一步,他必须与埃蒂·迪恩接触。
就是现在。
9
埃蒂把自己的申报单和护照放入胸前的口袋。那根钢丝现在好像固定地缠绕在他肚子里,越勒越紧了,弄得他几乎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蓦然间,一个声音在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是想像,真的是一个声音。
听我说,伙计,仔细听好了。如果你想平安无事,就得把表情放自然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否则会让那些军装女人盯上的。上帝知道她们已经对你挺有疑心了。
埃蒂起初还以为自己戴着飞机上的耳机,听到的是来自机组人员的指示。可是耳机五分钟前就拿掉了。
接着一个念头是有人在跟他耳语,就在他身边。他几乎要扭头朝左边去看了,但隐约间又觉得不是,天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他似乎又觉得声音就在自己脑袋里边。
没准是他接收到了某种无线电传输的信号——短波、调频、高频,他的牙齿成了接收装置。他曾听说过这种——
笔直朝前走!你没弄出这副痴呆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