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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强大而漠然无知和毫无提防,却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例子的。在畅销
书的书目中,总共只有几本描写我们今天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如海明威
的《丧钟为谁而鸣》、埃德?泰勒的《威慑战略》和《比尔?施勒尔的
日记》。如果信任这些书的话,那么,早在危险体现为敌机轰炸檀香山
和把死尸抛在大西洋沿岸之前,它们就会使我国人民认识到自己面临的
危险了。但是,在出售的图书中,绝大部分是这样的作品——它们丝毫
不会使人想到最近十年的世界历史只能以对我们大家的致命威胁而告
终:西班牙的法西斯政变意味着法西斯向全世界进攻的开始,法西斯的
进攻对我们的自由权利、对我们的生命本身也造成了致命的危险;法西
斯占领捷克斯洛伐克意味着法西斯主义不仅要侵占苏德台山脉,还企图
侵占距离德国更远得多的其他国家,其中包括最终也侵占我们的国家。
无须继承这场臆想的对话,且看以下一个不言自明的反证:美国作
家是我国最先和最勇敢地站出来反对法西斯的战上,他们道破了西班牙
的佛朗哥政变的实质,尽管当时除了作家以外,我们这里很少有人敢于
说出它的真相;很多美国出版家为出版反法西斯的图书作出了巨大的努
力。他们花费的资金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支付能力;我们有过这样一些畅
销书,它们的作者满怀爱国主义的责任感提醒人民警惕危险。所有这些,
而且不仅这些,都可以用来反驳恶魔的辩护士。但是,事实毕竟还是事
实:总的说来,我们还不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已经有效地利用了书的
一切可能性来为它本身的目的服务。
博尔赫斯(1899—1986)
阿根廷诗人、小说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医生家
庭。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全家移居瑞士,就读于日内瓦中学和
英国剑桥大学,通英、法、德多种文字,曾随家遍游欧洲。1921
年返回阿根延。参与创办极端主义文学期刊《棱镜》。曾任阿
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教授、阿根廷作家
协会主席等职。主要著作有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
(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
《创造者》(1960)、《铁币》(1976);短篇小说集有《世
界丑事》(1935)、《交叉小径的花园》(1941)、《杜撰集》
(1944)、《阿莱夫》(1949)、《死亡与罗盘》(1951),
散文集《调查》(1925)、《讨论》(1932)、《其它调查》
(1952)。
博尔赫斯50 年代后双目失明,靠口授创作。他曾多次获
奖,在拉丁美洲文学界享有很高声誉。
书
在人类浩繁的工具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无疑是书,其余的皆为人
体的延伸,诸如显微镜、望远镜是视力的延伸;电话则是语言的延续;
犁耙和刀剑则是手臂的延长。而书则完全不同,它是记忆和想象的延伸。
在《凯撒大帝和克雷奥帕特拉》一剧中,萧伯纳曾说亚力山大图书
馆是人类记忆的中心。书便是记忆,此外,还是想象力。什么是对往事
的追忆?还不是一系列梦幻的总和么?追忆梦幻和回忆往事之间究竟有
些什么差异呢?这便是书的职能。
我曾试图撰写一部书的历史,但不是就书论书,因为我对书(特别
是对收藏家的那些冗长不堪的书)的本身并无兴趣。我是想写人们对书
进行的各种不同的评价。施宾格勒比我先走了一步,他在《西方的没落》
一书中有许多关于书的精采论述。除了同意施宾格勒的看法外,我也谈
谈自己的一孔之见。
古人并不像我们这样推崇书——这令我十分吃惊。他们只把书看成
是口头语言的替代物。“说出的话会飞掉,写下的东西留下来。”①这句
人们经常引用的话,并不是说口头语言会转瞬即逝,而是说书面语言是
持久的、然而是僵死的东西,口头语言则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十分轻盈,
正如柏拉图所说,口头语言是“轻快的、神圣的”。令人感到奇怪的是,
人类的许多伟大的导师的学说均是口授的。
① 原文为拉丁文。
我们先来看看毕达哥拉斯的情况。我们知道,毕达哥拉斯故意不留
下书面的东西,那是因为他不愿被任何书写的词语束缚住。毫无疑问,
他肯定已经感受到“文字能致人死命,精神使人新生”①这句尔后在《圣
经》中出现的话的含义。他感受到了这一点,不愿受制于书面语言。因
此,亚里士多德从未提到过毕达哥拉斯,而只是谈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的
弟子们。譬如,他对我们说过,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传人们重视信仰、法
规,主张永恒的复归。这些思想过了很久以后被尼采又发掘了出来。这
就是受圣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一书批驳过的时间是循环的看法。圣
奥古斯丁运用了一个绝妙的比喻,说基督的十字架把我们从禁欲主义者
的圆形迷宫中解救出来。时间是周而复始的看法,休谟、布朗基以及别
的许多哲学家都谈到过。
毕达哥拉斯有意不写下任何东西,他是想在逝世后,他的思想还能
继续留在他的弟子们的脑海中。这就是“Magisterdinit”(我不懂希腊
文,只能用拉丁文来表示,其意为“吾师曰”)的来源,但这并不意味
着他的弟子们会被导师说过的话束缚住手脚。恰恰相反,这正好强调了
他们可以完全自由地发挥导师指出的思想。
我们并不清楚是不是他开创了时间是周而复始的理论。但我们知
道,他的弟子们却很推崇这个理论。毕达哥拉斯虽已作古,但他的弟子
们却通过某种轮回的方式(这正是毕达哥拉斯所喜欢的)继承了他的思
想,当有人指责他们,说他们提出了某种新的说法时,他们就会这样说:
我们的导师曾经这样说过。
此外,我们还有另外一些例子:最引人注目的要算柏拉图了。他说
书就像是肖像(可能他这时想到了雕塑或绘画),人们会把它们看作是
有生命的。但向它们提问时,他们却不会作答。为了改变书不会说话的
缺陷,他搞了个柏拉图式的对话。这样,柏拉图便以许多人的身份出现
了。有苏格拉底、高尔吉亚和别的人物。对此我们还可以作这样的理解,
即柏拉图想象着苏格拉底仍然活在世上,以此来告慰自己。每当他遇到
什么问题时,他总扪心自问:要是苏格拉底还活着,对此会说些什么呢?
以此表明苏格拉底虽死犹存。他死后也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的东西,是一
位靠口授的宗师。
对于耶稣基督,我们知道他只写过几句话,却是已被泥沙给抹去了。
之后,他没有再写过我们知道的东西。菩萨也是一位口授的大师,他的
说教至今仍萦回于人们的耳际。下面我们看一下安瑟伦的名言:把一本
书置于一个无知者的手中,就像把一柄剑放在一个顽童的手中那样危
险。古代的人们就是这样看待书的。在整个东方还有这样的观念:书不
应该用来揭示事物,它仅仅是用来帮助我们去发现事物。尽管我对希伯
来文一无所知,我多少还学了点“神秘哲学”,看了《启迪书》和《关
系论》的英文版和德文版。我知道这些书写出来不是为了让人们去理解
它们,而是为了让人们去解释它们。它们激励读者去继续思索。在古代,
人们没有像我们这样崇敬书,尽管我们知道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在枕头
下总放着两件武器:《伊利亚特》和剑。那时候人们非常尊敬荷马,但
是,并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把他看作是一位圣贤。那时候人们并不认为《伊
① 原文为拉丁文。
利亚待》和《奥德赛》是神圣的书,那只是两部受到尊敬的书,人们可
以对它们进行批评。
柏拉图将诗人们从他的共和国里驱逐出去,却又未被人们指责为排
斥异己。我们还可以举一个古代人反对书的例子,那就是塞涅卡,在他
致卢西里奥的令人赞叹的书信中有一封信是指责一位虚荣心很强的人,
说他的图书室里收藏了一百册书,塞涅卡因此问道,谁有时间看完这一
百册书呢?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为数众多的图书馆已受到人们的珍
视。
对于古代的一些事我们是很难理解的,那里的人不像我们这样崇敬
书,他们总把书看成是口头语言的替代物。后来,从东方传来了一个新
的观念——关于天书的观念。我们来举两个例子,先从后来的例子说起,
即谈谈穆斯林教徒对书的看法。他们认为《古兰经》产生于世界诞生之
前,也产生于阿拉伯语形成之前。他们认为它是真主固有的一个属性,
却不是上帝的作品,就像是怜悯、公道一样。《古兰经》里曾极神秘地
谈到过该书的原型,它乃是一部在天上写成的《古兰经》,它便是《古
兰经》的柏拉图式的原型。《古兰经》里说,正因为这本书在天上写成,
因而它是真主的一个属性,它产生于天地形成之前。穆斯林的学者或阿
訇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例子:《圣经》,或说得
更具体一点,《犹太教典》和《摩西五书》。据认为,这些书都是圣灵
口授的,把不同的作者在不同的时代写成的书都说成是出自同一圣灵之
手,这的确是件颇为有趣的事情。《圣经》说,神是无处不在的。希伯
来人想把不同时代的各种文学作品综合起来,合成一本书,其书名就是
“Tora”(意即希腊文的《圣经》),所有这些书都被归于一个共同的
作者:神灵。
一次,人们问萧伯纳是否相信《圣经》系圣灵之作,他回答说,所
有值得反复阅读的书都是神灵的作品,也就是说,一本书的含义必定会
超越作者的意图。作者的意图往往是浅薄的,有时甚至是错误的,然而,
书里总包含有更多的含义。拿《堂吉诃德》为例,它就不仅仅是一部嘲
讽骑士小说的书,它是一部纯净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