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法和诗歌仍然深受人们的敬重。他的绝命诗,反映了自己这种心情:自
己没有什么可留作纪念,也不想留下什么,然而,自己死后大自然仍是
美的,也许这种美的大自然,就成了自己留在人世间的唯一的纪念吧。
这首诗,不仅充满了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精神,同时仿佛也可以听到良
宽的宗教的心声。
望断伊人来远处
如今相见无他思
良宽还写了这样一首爱情诗,也是我所喜欢的。衰老交加的六十八
岁的良宽,偶遇二十九岁的年轻尼姑纯贞的心,获得了崇高的爱情。这
首诗,既流露了他偶遇终身伴侣的喜悦,也表现了他望眼欲穿的情人终
于来到时的欢欣。“如今相见无他思”,的确,是充满了纯真的朴素感
情。
良宽七十四岁逝世。他出生在雪乡越后,同我的小说《雪国》所描
写的是同一个地方。就是说,那里是面对里日本的北国,即现在的新泻
县,寒风从西伯利亚越过日本海刮来。他的一生就是在这个雪国里度过
的。他日益衰老,自知死期将至,而心境却清澈得像一面镜子。这位诗
僧“临死的眼”,似乎仍然映现出他那首绝命诗里所描述的雪国大自然
的美。我曾写过一篇随笔《临终的眼》,但在这里所用的“临终的眼”
这句话,是从芥川龙之介(一八九二一一九二七)自杀遗书中摘录下来
的。在那封遗书里,这句话特别拨动了我的心弦。“所谓生活能力”,
“动物本能”,大概“会逐渐消失的吧”。
现今我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像冰一般透明的、又像病态一般神
经质的世界。? 。我什么时候能够毅然自杀呢?这是个疑问。唯有
大自然比持这种看法的我更美,也许你会笑我,既然热爱自然的美
而又想要自杀,这样自相矛盾。然而,所谓自然的美,是在我“临
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
一九二七年,芥川三十五岁就自杀了。我在随笔《临终的眼》中曾
写道:“无论怎样厌世,自杀不是开悟的办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杀的
人想要达到圣境也是遥远的。”我既不赞赏也不同情芥川,还有战后太
宰治(一九○九—一九四八)等人的
自杀行为。但是还有另一位年纪轻轻就死去的朋友,日本前卫派画
家之一,也是长期以来就想自杀的。“他说再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还
说死就是生,这些话像是他的口头禅。”(《临终的眼》)我觉得这位
生于佛教寺院、由佛教学校培养出来的人,他对死的看法,同西方人对
死的想法是不同的。“有牵挂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想自杀吧。”由此引
起我想到另一桩事,就是那位一休禅师曾两次企图自杀的事。
在这里,我之所以在“一休”上面冠以“那位”二字,是由于他作
为童话里的机智和尚,为孩子们所熟悉。他那无碍奔放的古怪行为,早
已成为佳话广为流传。他那种“让孩童爬到膝上,抚摸胡子,连野鸟也
从一休手中啄食”的样子,真是达到了“无心”①的最高境界了。看上去
他像一个亲切、平易近人的和尚,然而,实际上确实是一位严肃、深谋
远虑的禅宗僧侣。还被称为天皇御子的一休,六岁人寺院,一方面表现
出天才少年诗人的才华,另一方面也为宗教和人生的根本问题所困惑,
而陷入苦恼,他曾疾呼“倘有神明,就来救我。倘若无神,沉我湖底,
以葬鱼腹!”当他正要投湖时,被人拦住了。后来有一次,由于一休所
在的人德寺的一个和尚自杀,几个和尚竟被株连入狱,这时一休深感有
责,于是“肩负重荷”,入山绝食,又一次决心寻死。
一休自己把那本诗集,取名《狂云集》,并以“狂云“为号,在《狂
云集》及其续集里,可以读到日本中世的汉诗,特别是禅师的诗,其中
有无与伦比的、令人胆颤心惊的爱情诗,甚至有露骨地描写闺房秘事的
艳诗。一休既吃鱼又喝酒,还接近女色,超越了神宗的清规戒律,把自
己从禁锢中解放出来,以反抗当时宗教的束缚,立志要在那因战乱而崩
溃了的世道人心中恢复和确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
一休所在的京都紫野的大德寺,至今仍是茶道的中心。他的书法也
作为茶室的字幅而被人敬重。我也珍藏了两幅一休的手迹。一幅题了一
行“入佛界易,进魔界难”。我颇为这句话所感动,自己也常挥笔题写
这句话。它的意思可作各种解释,如要进一步往深处探讨,那恐怕就无
止境了。继“入佛界易”之后又添上一句“进魔界难”,这位属于禅宗
的一休打动了我的心。归根到底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对“进魔界
难”的心情是:既想进入而又害怕,只好求助于神灵的保佑,这种心境
有时表露出来,有时深藏在内心底里,这兴许是命运的必然吧没有“魔
界”,就没有“佛界”。然而要进入“魔界”就更加困难意志薄弱的人
是进不去的。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这是众所周知的禅宗的一句口头禅,若将佛教按“他力本愿”和“自
力本愿”来划分宗派,那么主张自力的禅宗,当然会有这种激烈而又严
厉的语言了。主张“他力本愿”的真宗亲鸾①(一一七三—一二六二)也
有一句话:“善人尚向往生,况恶人乎,”这同一体的“佛界”、“魔
界”,在心灵上有相通之处,也有差异之点。那位亲鸾也说,他“没有
一个弟子”。“逢祖杀祖”、“没有一个弟子”,这大概又是艺术的严
酷命运吧。
禅宗不崇拜偶像。禅寺里虽也供佛像,但在修行场、参禅的禅堂,
没有佛像、佛画,也没有备经文,只是瞑目,长时间静默,纹丝不动地
坐着。然后,进入无思无念的境界。灭我为无。这种“无”,不是西方
的虚无,相反,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涯无尽藏的心灵宇宙。当然,
禅也要由师指导,和师问答,以得启发,并学习禅的经典。但是,参禅
本人始终必然是自己,开悟也必须是靠独自的力量。而且,直观要比论
① 佛语,不起妄心的意思。
① 亲鸾,镰仓前期宗教思想家,日本净土真宗的始祖。著有《教行信证》、《愚秃抄》等。
理重要。内在的开悟,要比外界的教更重要。真理“不立文字”而在“言
外”。达到维摩居士的“默如雷”的境地,大概就是开悟的最高境界了
吧。中国禅宗的始祖达摩大师,据说他曾“面壁九年”,即面对洞窟的
岩壁,连续坐禅九年,沉思默想的结果,终于达到了开悟的境界。禅宗
的坐禅就是从达摩的坐禅而来的。
问则答言不则休
达摩心中万般有(一休)
一休还吟咏了另一首道歌:
若问心灵为何物
恰如墨画松涛声
这首诗,也可以说是洋溢着东洋画的精神。东洋画的空间、空白、
省笔也许就是一休所说的墨画的心境吧。这正是“能画一枝风有声”(金
冬心)。
道元禅师也曾有过“虽未见,闻竹声而悟道,赏桃花以明心”这样
的话。日本花道的插花名家池坊专应①也曾“口传”:“仅以点滴之水,
咫尺之树,表现江山万里景象,瞬息呈现千变万化之佳兴,正所谓仙家
妙术也。”日本的庭园也是象征大自然的。比起西方庭园多半是造成匀
整,日本庭园大体上是造成不匀整,或许正是因为不匀整要比匀整更能
象征丰富、宽广的境界吧。当然,这不匀整是由日本人纤细而又微妙的
感情来保持均衡的。再没有比日本庭园那种复杂、多趣、细致而又繁难
的造园法了。所谓“枯山水”的造园法,就是仅仅用岩石砌垒的方法,
通过“砌垒岩石”,来表现现场没有的山河的美境以及大海的激浪。这
种造园法达到登峰造极时就演变成日本的盆景、盆石了。所谓山水这个
词,指的是山和水,即自然的景色,山水画,也就是风景画,从庭园等
的意义,又引伸出“古雅幽静”、“闲寂简朴”的情趣。但是崇尚“和
敬清寂”的茶道所敬重的“古雅、闲寂”,当然是指潜在内心底里的丰
富情趣,极其狭窄、简③池坊专应(生卒年不祥,约在15 世纪初到15
世纪中期)是池坊派插花始祖。朴的茶室反而寓意无边的开阔和无限的
雅致。
要使人觉得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利休①也曾说过:盛开的花不能
用作插花。所以,现今的日本茶道,在茶室的壁龛里,仍然只插一朵花,
而且多半是含苞待放的。到了冬季,就要插冬季的花,比如插取名“白
玉”或“佗助”的山茶花,就要在许多山茶花的种类中,挑选花小色洁,
只有一个蓓蕾的。没有杂色的洁白,是最清高也最富有色彩的。然后,
必须让这朵蓓蕾披上露水。用几滴水珠润湿它。五月间,在青瓷花瓶里
插上一株牡丹花,这是茶道中最富丽的花。这株牡丹仍只有一朵白蓓蕾,
而且也是让它带上露水。很多时候,不仅在蓓蕾上点上水珠,还预先用
水濡湿插花用的陶瓷花瓶。
① 千利休(1522—591),安土、桃山时代的茶道家,精通茶术,集茶道之大成。
在日本陶瓷花瓶中,格调最高、价值最贵的古伊贺②陶瓷(大约十五、
六世纪),用水濡湿后,就像刚苏醒似的,放出美丽的光彩。伊贺陶瓷
是用高温烧成的,燃料为稻草,稻草灰和烟灰降在花瓶体上,或飘流过
去,随着火候下降,它就变成像釉彩一般的东西。这种工艺不是陶匠人
工做成,而是在窑内自然变化烧成的。也可以称之为“窑变”,生产出
各式各样的色调花纹。伊贺陶瓷那种雅素、粗犷、坚固的表面,一点上
水,就会发出鲜艳的光泽。同花上的露水相互辉映。茶碗在使用之前,
也先用水湿过,使它带着润泽,这成了茶道的规矩。池坊专应曾把“山
野水畔自成姿”(口传)作为自己这一流派的新的插花要领。在破了的
花瓶、枯萎的枝叶上都有“花”,在那里由花可以悟道。“古人均由插
花而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