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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场合,则是从牲畜身上剥下来的一张经过精制的皮革。我从外国文
学,尤其是从法国文学中得到了很多益处。
我的外祖父是一个残暴而又吝啬的人,但是我对他的认识和了解,
从没有像我在读了巴尔扎克的长篇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之后所认识
和了解的那样深刻。欧也妮的父亲葛朗台老头子,也是一个吝啬、残酷、
大体上同我的外祖父一样的人,但是他比我的外祖父更愚蠢,也没有我
的外祖父那样有趣。由于同法国人作了比较,我所不喜欢的那个俄国老
头子就占了上风并高大起来了。这虽然没有改变我对外祖父的态度,但
它却是一个大发现——书本具有一种能给我指出我在人的身上所没有
看见和不知道的东西的能力。
乔治?艾略特的一本枯燥无味的小说《米德尔玛奇》,阿威尔巴赫、
斯比尔哈根①的作品,告诉我在英国和德国的省分里,人们并不是完全像
我们尼日尼—诺弗戈罗德城的史威斯丁斯卡亚大街上的人们一样地生活
着,但是他们的生活也不见得就好得多。他们讲着同样的事情,讲着英
国和德国的钱币,讲着必须敬畏和爱戴上帝;可是他们也像我所住的那
条大街上的人们一样,——大家并不相亲相爱,尤其不喜欢那些跟他们
周围大多数人有点不同的特殊人物。我并没有寻找外国人和俄国人之间
① 阿威尔巴赫(1812—882)和斯比尔哈根(1829—911)都是德国作家。
的相似之处,不,我寻找的是他们的差异,但却发现了他们的相似之处。
我的外祖父的朋友,破产的商人伊凡?休罗夫和雅科夫?科杰尔尼
可夫,以萨克雷①的名著《名利场》中的人物一样的口吻议论着同样的事
情。我根据《圣诗集》②学习读书写字,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因为它
具有一种优美的音乐般的语言。当雅科夫?科杰尔尼可夫、我的外祖父
和所有的老头子互相埋怨自己的儿女的时候,我就想起大卫王在上帝面
前埋怨自己的逆子押沙龙的话③,而且我觉得老头子们在互相证明如今一
般的人,特别是青年,生活得愈来愈糟,变得更加愚蠢、更加懒惰,不
肯听话,也不敬神的时候,他们所说的都是一派谎言。狄更斯描写的那
些伪善的人物也是这样说的。
我曾经仔细地听过教派的学者和正教的神父们的争论,我发现他们
双方都同其他国家的教会人士一样紧紧地抓住词句不放;对于所有的教
会人士说来,词句就是约束人的羁绊;而有些作家则跟教会人士十分相
像。我很快地就在这种相似当中感觉到一种可疑但却有趣的东西。
我从前读书当然没有什么系统和次序,完全是碰到什么读什么。我
的主人①的兄弟维克多?谢尔盖耶夫喜爱阅读法国作家克沙维爱?德—蒙
特潘、加保里奥、查孔奈、布维爱②的“低级趣味”的小说,读了这些作
家的作品后,他接触到那些带着讥笑和敌视的态度来描写“虚无党人—
革命家”的俄国小说。我也阅读了弗?克烈斯托夫斯基的《盲目追随的
一群人》,斯契勃尼茨基—列斯科夫③的《无处可去》和《结怨》,克留
什尼科夫的《海市蜃楼》,皮谢姆斯基的《澎湃的海》。当我读到那些
和我的生活圈子里的人毫不相似的人的时候,我感到很有趣,这些人可
以说是那个邀我和他同去“游逛”的犯人的亲戚。当时,这些人的“革
命性”自然还不是我所能理解,而这也正是这些作者的目的,他们尽用
一些煤烟来描写“革命家”。
偶然落到我手中的是波米亚洛夫斯基的《莫洛托夫》和《小市民的
幸福》这两篇短篇小说。当波米亚洛夫斯基给我指出小市民生活的“难
堪的贫乏”和小市民的幸福的贫乏的时候,我虽然只是模糊地觉得,但
却仍然感到忧郁的“虚无党人”总比安逸的莫洛托夫好一点。读了波米
亚洛夫斯基的作品以后不久,我又读了查鲁宾④的一部最枯燥无味的书—
—《俄国生活的黑暗面和光明面》,我在书中没找到光明面,可是黑暗
面在我看来是容易理解而且讨厌的。
我读过无数的坏书,然而它们对我也有益处。应该知道生活中的坏
① 萨克雷(1811—863),英国作家。
② 即《圣经?旧约》中的《诗篇》,亦称《赞美诗集》,古时作为教科书用。
③ 见《圣经?旧约》的《撒母耳记》下第十四、十五两章,押沙龙是大卫的儿子,后叛逆其父,于是大卫
登橄榄山,向上帝诉苦。
① 此地的主人是指尼日尼—诺弗戈罗德城的一个绘图师,高尔基曾在他家里当过学徒。
② 克沙维爱?德—蒙特潘(1823—902),法国剧作家兼小说家。加保里奥(1835—873)和查孔奈
(1817—895)都是法国作家。布维爱(1836—892),法国剧作家兼小说家。
③ 在60—0 年代政治思想斗争剧烈时期,列斯科夫以尼?斯契勃尼茨基的笔名发表了这两部思想反动的小
说,受到当时进步批评家的谴责。
④ 查鲁宾(1816—886),俄国作家。
的事物,像知道好的那样清楚和准确。应该尽可能知道得多些。经验越
是多种多样,人就越得到提高,人的眼界就越广阔。
外国文学曾给我丰富的用来比较的材料,它的卓越的技巧使我惊
奇。它把人物描写得那样生动和优美,以致我觉得仿佛是肉体上都可以
感触到他们,而且我认为他们总比俄国人更积极些,——他们讲话少,
做事多。
“优秀的”法国文学——司汤达①、巴尔扎克、福楼拜的作品对我这
个作家的影响,具有真正的、深刻的教育意义;我特别要劝“初学写作
者”阅读这些作家的作品。这是些真正有才能的艺术家,最伟大的艺术
形式的大师,俄国文学还没有这样的艺术家。我读的是俄文译本,然而
这并没有妨碍我体会到法国人的语言艺术的力量。在读了许多“低级趣
味”的长篇小说,在读了玛伊恩?李德、古柏、库斯塔夫?埃玛尔②、彭
松?杜?台拉伊尔的作品以后,这些伟大艺术家的小说在我心里引起了
一种奇异的印象。
我记得,我在圣灵降临节③这一天阅读了福楼拜的《一颗纯朴的心》,
黄昏时分,我坐在杂物室的屋顶上,我爬到那里去是为了避开那些节日
的兴高采烈的人,我完全被这篇小说迷住了,好像聋了和瞎了一样,—
—我面前的喧嚣的春天的节日,被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任何功劳也没有
任何过失的村妇——一个厨娘的身姿所遮掩了。很难明白,为什么一些
我所熟悉的简单的话,被别人放到描写一个厨娘的“没有兴趣”的一生
的小说里去以后,就这样使我激动呢?在这里隐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
术,我不是捏造,曾经有好几次,我像野人似的,机械地把书页对着光
亮反复细看,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到猜透魔术的方法。
我熟悉好几十本描写秘密的和流血的罪行的小说。然而我阅读司汤
达的《意大利纪事》的时候,我又一次不能了解: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
呢?这个人所描写的本是残酷无情的人、复仇的凶手,可是我读他的小
说,好像是读《圣者列传》或者听《圣母的梦》——一部关于她在地狱
中看到人们遭受的“苦难的历程”的故事。
当我在巴尔扎克的长篇小说《驴皮记》里,读到描写银行家举行盛
宴和二十来个人同时讲话因而造成一片喧声的篇章时,我简直惊愕万
分,各种不同的声音我仿佛现在还听见。然而主要之点在于,我不仅听
见,而且也看见谁在怎样讲话,看见这些人的眼睛、微笑和姿势,虽然
巴尔扎克并没有描写出这位银行家的客人们的脸孔和体态。
一般说来,巴尔扎克和其他法国作家都精于用语言描写人物,善于
使自己的语言生动可闻,对话纯熟完善,——这种技巧总是使我惊叹不
已。巴尔扎克的作品好像是用油画的颜料描绘的,当我第一次看见卢本
斯①的绘画时,我想起就正是巴尔扎克。当我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疯狂
似的作品时,我不能不想到他正是从这位伟大的长篇小说巨匠那里获得
① 司汤达(1783—842),法国作家。
② 玛伊恩?李德(1818—883),英国小说家。古柏(1789—851),美国作家。库斯塔夫?埃玛尔(1818—883),
法国小说家。
③ 东正教的宗教节日,又称“三一节”,在复活节后的第七个星期日。
① 卢本斯(1577—640),佛来米画家。
很多教益。我也喜欢龚古尔兄弟的像钢笔画那样刚劲、清晰的作品以及
左拉用暗淡的颜料描绘的晦暗的画面。卿长篇小;=“、没有引起我的
兴味,甚至《九三年》我也很淡漠地就读赳’去j=这种淡漠的原因,我
在读到安那托尔。法朗士①的长篇小说《神们在期待》以后才开始明白。
我读司汤达的长篇小说,姑在学会)”憎恨许多东西之后,他那沉静的
语言,怀疑的嘲笑,欠大地坚定了我的憎恨。
从以上所说的关于各种作品的全部意见中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是向法国作家学习写作的。这虽然是偶然造成的,可是我想这并不是
坏事,因此我很愿意奉劝青年作家学习法语,以便阅读这些巨匠的原著,
井向他们学习语言的艺术。
我在相当晚的年代才阅读“优秀的”俄国文学~一果戈理、托尔斯
泰、屠格涅夫、冈察洛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列斯科大的作品。列斯科
夫的惊人的知识和丰富的语言,无疑曾影响了我。一般说来,这是一个
杰出的作家和精通俄国生活的专家,这个作家对我国文学的功绩还未得
到应有的评价。安?已?契河夫说过,他从列斯科夫那里得到许多教益。
我想,阿?列米佐夫大概也会这么说的。
我之所以指出这些相互的关系和影响,为的是要重说一遍:一个作
家必须具有外国文学和俄国文学发展史的知识。
(戈宝权译)
*本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