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时与姑妈说话,自知前言不对后语。反正姑妈年龄也大了,糊得过去。有时
又莫名其妙打电话叫妈妈来,马上来。但拨通了电话,妈妈说,雪雪雪雪你叫我做
啥时,我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上班时我克制自己,一点也不能流露出慌慌张张的情绪,我尽量杀灭那一夜的
恶梦,只想我是化费了多少心血将她养大的,多少次帮她看作业本、签字;给她烧
好的吃、给她做裙子、领她出去吃点心,现在她不知怎样没有了,我也会流泪伤心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又知道是——自己把她弄死了,灵灵真是太无辜太“作孽”
了,想想自己真是不要活在世界上了!想不出自己居然会这样伤天害理去“坏”孩
子,为什么不去“坏”赖波呢!小人是无辜的,甚至我可以老实讲,除去我失去理
智发疯的那一刻,我真是从心里对她好的……不,记者,我再讲这些屁话还有什么
意思呢?!
她大概看出了我心里的不屑和疑惑,停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世界上不会有人相
信我的话了,我落到这样的地步,也只想说说而已。我不想减轻我的罪孽。她用手
向后撸撸头发,垂下头不再言语。
稍过一刻,她抬眼看看我又说,姑妈在我家时,常常与我叨到深夜。谈她家里
的事、她小时候的事、她从前的事、还有伯伯父亲的事……这时,我会感到暖暖的
亲情,平平常常快快乐乐;我想人活在世界上为什么要自找这么多的气恼呢?我又
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过日子呢?
……可是,我忽然又会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我体会到什么叫作——魂不附
体了。姑妈自然不知我的内心。她哪里知道沙发上忽然会变出许多双小灵灵一样的
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忽然又会伸出多少只小手臂朝我要东西……我镇定自己,
喝一口滚烫的浓茶,摇摇头对自己说,没事没事,等老姑妈走了以后再说吧。
我看着姑妈慈祥和蔼满是皱纹的脸,我怎么可以告诉她,就在这间房间的沙发
上,我活活地杀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老姑妈一辈子吃素念佛,如果被她知
道了,她真会吓得死去的!这真是我的罪过了呀!我不能说!无论如何,我要等到
她老人家离去的一天再作打算。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心理负担一天重似一天,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我在痛苦中彷徨,我在自首与保密之间徘徊,我到底该怎么办!
自首,我肯定会去自首的,但是什么时候去自首呢?眼下,我要服侍老人家,
肯定不是时候……记者,你说得对,或许这也是我的一种托词而已,也可以说是想
回避。毕竟,这是需要一种异乎寻常的勇气的。
最后我决定,还是等姑妈回去之后再去自首吧。
于是就等姑妈动身的这一天。但是,在姑妈临走前的一天,姑妈在街上忽然碰
到一个美国来的老朋友。她们从年轻姑娘时就分手了,从此谁也不知道谁的下落。
在她们的一生快要走到终点时,老天让她们碰一下头。于是,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的
老姑妈,作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吃惊的决定,要我立即帮她改变归程日期,去签转
延期的飞机票。
她决定在二十天之后再走。当时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诅咒,一时乐得要命,
一时又恨得要死。我惶惶,惶惶。反正我不知怎样才好……想到这个事,我简直不
相信是自己干的,好像是一场恶梦一样,可是梦怎么会是真的呢……
我见黎吻雪在往日的回忆里重重复复、自言自语,就没有去打断她。一个人大
凡到了这个份上,都会回忆自己一生中印象最强烈的事的。
她说有时看到警车,就以为是来抓我的,走路的脚步也会“抖忽”起来;有时
警车开过了,我就想我该否马上追去,自己主动去找他们呢?
记者,我对你说实话……我还抱着侥幸、抱着幻想呢。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的
心中老是还想着赖波,一厢情愿地算计着,往后我和赖波及女儿,重新组成一个三
人之家后,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因为赖波还是很爱我的女儿的,我和他
的感情还是相当有基础的……可是这些想法闪过,心里又是一片墨黑。眼前又是一
片悲凉。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出事的两个星期后,赖波来找过我一次。在这之前我约过他,他说忙没来。
我说黎吻雪,他约你出来谈了些啥?
她说那一天傍晚,我与他兜了一大圈,晚饭都没有吃。后来到了他的家坐了下
来。不是他的新分配后装修的三房一厅,而是他的娘家。不知为什么,到这个地方,
我的心里很舒坦。往日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上。我当时心里在想,就是在这个地方后
面的厨房间里,我们开始了整整十年的生死恋情。
那天,我一见到他,就发觉他人瘦了好多,面色很憔悴,嘴唇还有点发紫。可
能心脏又犯过病了……我真心地说你自己的身体当心点,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你
再伤心也没有用了,今后你还要过日子的。
我说话的口气异常平静。我自己也听不出破绽来。
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只不锈钢的杯子,喝了口茶。我估计自出事后,这个
家里,已经很久不住人了。我晓得平时他这里是常来的,这里离市中心近。
在黎吻雪说着这些话时,我心里再次为女人悲哀,前一阵她对赖波的怨恨,这
时已荡然无存了。她的话语中透露着对赖波的殷殷关切和某种满足,或许因为——
赖波终于又约了她,某种痴心的期待及妄想瞬间又斑斓起来。(另外一个层面是,
作为一个残害孩子的凶手,在见到被害人家属时的这种镇静,我这里不另化篇幅了,
自有法律会追究。)
黎吻雪说我们坐定之后,赖波就很温和地看着我。
这一瞬更使我想起以往的岁月,当时我的心情变得很好,想听听他自己对今后
的打算。(还幻想着沉浸在痴情中的她,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赖波约她,原来是警方
的意思呢。)
这个时候我很想对黎吻雪大喝一声:你知道你犯下的罪孽吗!一个冤死的灵魂
还悬在那里呢,你竟还奢望有什么“打算”?但我动了动坐久了的身子,终于还是
没有作如此指责。对于已经囚在深墙尺方之地的她,我还是作些如实的记录,这样
会显得更有价值些。
黎吻雪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水看着我说,赖波讲:我知心知肺的人吻雪啊,这
个事我认为真正是一个大谜呀,我赖波这辈子没有这样的仇人,今朝,你倒帮我来
分析分析看……
黎吻雪说完这句话停了下来。
我就讲你们先前在外面兜了一大圈,还没有涉及正题?
她说是的,我晓得他心里是难过透了。前一阵,每当我想到他会难过得活不下
去时,我就会感到痛快感到心里平衡了许多。可是一旦我们俩又面对面时,我就又
觉得对不起他了。而且想如果是灵灵还在的话,我们不是又很幸福又很快乐了吗?
所以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大家涵养很好的样子。
黎吻雪的两只手缩在披在身上的那件大国袄里。说话时,那大袄跟着一动一动
的。
她说这时,赖波很诚意地看着我等我说话。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知可否地叹一声……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起来,他说吻雪啊,我这一辈子中最最对不起的
人是你;我欠的是你,亏的是你。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我都不欠,莫非——这件
事……会是你?
我说黎吻雪,你听赖波这一说,心中怕不怕?
她说我心里一点也不怕,当时当刻浮在我心头最大的一件事——还是我与他的
事。他好声好气待我,我就满足得什么都好说了。
我问你当时就承认了?
黎吻雪抬脸望着我。好一阵后,朝我摇摇头。
我想,她到底还是没有说穿。求生毕竟是一个人的本能吧,这自然包括黎吻雪
在内。
我问,黎吻雪那后来的事怎样了,赖波怎么说?
她讲,他好像很体谅我的样子说,如果这事是你干的,反正小人也没有了,再
讲你也不是存心的……如果你今朝承认了,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这是老天
对我的报应、对我的惩罚,你马上去拿把刀来,把我也杀死算了……
静默了几分钟。
我对赖波说,照你这么推测下来,小人肯定是我杀的……我问你,你小人失踪
的当天,你为什么不寻到我的家里来?!你为什么不打只电话来与我分析分析,你
为什么不把我作为你最亲近的人来问问我?如果你当天就来问了,寻了,那么事情
也就好交待了……现在你再来问我,我“那能”(怎么)晓得呢……记者,这时我
心里在想,如果你赖波当夜寻不到人,寻到我这里来问,那么小人送医院去救还是
来得及的。但是那日,我对他还是矢口不说,更没道出事情的真相。
……后来到了五月八日,也就是出事体整整两个月的那一天早上六点半,我送
女儿上学。刚刚到房门口,突然门外站着两男一女的陌生人。
我的心狂跳着,耳边只响起一个声音——辰光(时间)到了!辰光终于到了!
我要求上一趟厕所并换一套衣服,他们很和气地同意了。但是那女的要我把厕
所的门打开……
我一到公安局里,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就马上一古脑儿将事情过程,和盘托了
出来。我一边哭、一边讲,真是奇怪,我犹如遇着亲人般地,把我在这些年中受的
委屈苦难、受的无处可说的压抑,统统竹筒子倒豆一颗都不剩!
几个小时下来,我说完了,就像立时三刻吐出了一口闷气,卸下了肩头压着的
千斤重担,精神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