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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牵半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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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要接受良心的指挥,这便注定了我一生颠沛流离的命运。 
  这之后,一段颇长的时间,我的日子过得非常的枯躁和无味,平日在学校中没有人搭理我,只有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像饶闻午和王月平等,偶尔暗中说几句话。不过这种机会不多,一来我知道他们心中害怕,二来我也真的不想连累朋友,如果不幸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周末与婉容见面,显得格外重要,也变成我唯一的安慰了。我被扣上右派帽子这件事,我和婉容都非常小心地不让家里长辈知道。 
  既然已成事实,又何必让她们操心呢?我知道婉容为我这件事实在忧心忡忡,右派份子不会在毕业后分配到较好单位工作,或者得到较好的机会进修。我和她都心知肚明,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在逆境和屈辱中要有坚强的意志力才不会被击败; 成为一个软弱的可怜虫。我告诉自巳:把柔弱的自怜自爱收拾起来;尽全力跟命运搏斗! 
  周末我们再也没有心情出去玩乐。最大娱乐不外是听婉容为我吹口琴,又或者两人相拥坐在那张长沙发上聊天,一杯清茶,加上一盘瓜子,陪我两渡过漫漫长夜。 
  前途,在当时来看,是一片迷茫。 
  被扣帽子后,早已将诗词歌赋放在一边,除了阅读毛主席的著作外,正好用钻研外语来填满课余时间。而且一学多样,包括英文,德文,日文,法文,甚至俄文。 
  一九五八年;毛泽东发起三面红旗;全民炼钢运动;组识人民公社并人民食堂。老百姓明知他的主张极为可笑;但经过大鸣大放反右后;谁又敢张声。但我终不明白;以毛之雄才大略;却何故如此幼稚?他提出全民土法炼钢;下令人民将铁窗铁门犁头铁桶等铁器全抛入土高炉里铄钢。结果家家不见了铁;却炼不出钢。 
  他提出公社食堂免费供应伙食;这当然是美事。可数个月下来全国粮食严重缺乏……不到一年间; 造成了全国性的大饥荒。;饿死了不知多少人。 
  这时又来发话了;说饥荒的元凶是天灾人祸。连麻雀也来抢食我们的粮食, 多该死的麻雀! 非把它们捉光不可!于是学生们组织打雀团;下乡打麻雀! 我既然是被扣了右派帽子的人;怎敢不热心参加学校这种活动;于是在每个天清气朗的星期天;我随着大队浩浩荡荡地杀上学校附近乡村农地去捉麻雀。 
  其实那时捉雀活动己如火如茶地进行了几个月;大部分的麻雀被捕光了。 
  结果呢;结果五百个大学生;背著几百个铜锣上山;同时敲锣响鼓;声音震耳欲聋。却成功地震下…一只 麻雀来。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但谁也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憋着笑;憋得肚子也痛了;加上肚子本来就饿得咕咕作响;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时值一九五九年底;全国闹饥荒。。几百万人饿死在村郊荒野,而电台报纸却清一色的歌颂太平,歌颂伟大领袖毛泽东带领人民建立繁荣富强的新中国! 
  学习再学习,天天在开会,人人作检讨,不论你曾经是浴血沙场的开国元勋,还是妙小如蚂蚁的平民;人人都是布袋里的木偶,被背后的大手操纵着,我们讲的、想的都是报纸上告诉我们的,我们要肃清不符合党当前规定的思想,清除党认为不正确的动机那怕只是一个偏离“正确路线”的念头,就会捱斗;谁若说农村不是丰收、亩产不是万斤,或是土高炉练不出钢,就会被送斡校学习,在互相监督下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改造思想。 
  在这大环境下要生存只能禁若寒蝉,即使有千万问号在心头,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把心中的疑问翻出来,自己向自己,自己再回答,例如: 
  “毛是不是一个爱国者?” 
  “是!” 
  “他是不是很聪明?” 
  “是很聪明。” 
  “为什么他看不到实情真相?” 
  “因为人人都怕触怒他,落得个劳动改造的下场,所以不敢讲真话。” 
  “他是不是一个明君。” 
  “他想做明君,但他气量小,生姓多疑而又好斗走不出古代帝王的格局!”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大概古书读得太多了,所以”我糊涂了,真是不懂啊。 
  一九六O年底,学校规定每个应届毕业生都得在毕业前交出一篇论文,并由指定的导师辅导。 
  我花了三个月功夫,参考了六十多篇外国文献,写了一篇名叫“国外肝功能检查之进展“的文章,呈交给我的辅导老师陈真。当时他是一级教授,是全国最著名的消化专家。 
  他看后大加赞许,并送交中华内科杂志,与其他医学院三位名教授合作成一篇综合性论文,于一九六二年六月号以重点文献刊出,当时我已去了香港。本来陈教授希望我能留校任他的助教,但始终因我是右派而未能如愿。   
  不伦之恋(25)   
  一九六一年六月我正式毕业,同年九月学校通知我摘掉右派帽子,令我与婉容欢喜若狂。这个戴帽子的秘密,相信可以永远不被母亲她们知道了。 
  唯一令我感到不快的,是我被分派到宁夏石阻山人民医院任内科驻院医生。不是怕边区艰苦或医院设备差,而是难舍婉容,她当时还未毕业……不可能随我到宁厦。 
  八月底,她陪我回家向母亲辞行。一如以往,回到东莞,我们各自回家陪母亲,分手前我央婉容请姨婆也来我母亲家小住,因为我实在想念她。 
  姨婆当然也想念我,不到翌日她就赶来,一进门却又大声抱怨我不孝顺她,不亲自赶去探望她,却要她反过来找我;一边说一边拍我的头,最初努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没多久就撑不住先笑了。 
  我们都笑,我冲前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一时心酸难禁。姨婆年纪不小了,而我这一去,可能要很久才能再见她,而就算回来探亲再见,也不过只有几天光景。亲情难舍呀。 
  回广州之前,母亲与我竟夕夜话,聊了很久。她倒不担心我的学业,总算已毕业,也不必担心我不是好医生,因为我遗传了她的耐性和善良。 
  她最担心的还是婉容。 
  “你俩现在还在一起吗?”她问。 
  “我们并不住在一起,你是知道的,妈。”一提到婉容。我没法不变成刺猬。 
  “我知道她住在西关,不过周末呢,周五晚上呢?”妈瞪我。“你难道巴巴的往回赶,不留宿在她那儿。” 
  “对不起,妈,但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就算我有不好念头,也过不了她那个关。”我的口气软了下来。“她是个好女孩,你是知道的。” 
  “这样就好,不要害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子。”她叹了一口气。 
  我想说,就算我俩之间有什么,也不是害她,是因为爱她。我对她是认真的,我会负责的。但我什么也不敢说。妈到底也年纪大了,如何能够再顶撞她?虽然差不多每次回来,总会盘问我这个问题,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 
  既然什么也不能说,我只有选择沉默。 
  “阿华,妈也是为你好呀——”妈见我不作声,有点急了。 
  “我没事的,妈。”我望着母亲,诚挚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为我好,就算你再问我百次千篇,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只是,婉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也太投缘了,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我直视妈的眼睛,尽量使声音平静下来,“我只请求你试着从我的角度,或者最起码,从比较客观立场来看这件事,暂且将两家的恩怨放在一边,可以吗?” 
  “你以为我反对你们全是因为不满她父亲?”母亲激动起来,“怎么可能呢,你知道我还有一个更大理由的呀,难到你——” 
  “不要再说下去了,妈,求求你,我实在痛恨听到那两个可怕的字眼,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有没有解决的法子,可以吗?” 
  妈长叹一声,点点头,“去到宁厦那边,要好好保重,多点写信回家,知道吗?” 
  我也猛点头,“天快亮了,妈,回床去小睡一会,好不好!” 
  “你也回房歇一会儿吧,”妈的声音透着疲倦和不舍,因为天一亮我就要离开了。 
  本以为向母亲和姨婆道别已经够困难了。和婉容道别却更是难上加难。我订了周日早上车出发到宁厦,周六上午就收拾好行李到婉容家,预备留宿一宵就由她家直接出发。 
  因为我的即将离去,两个人都心情悒闷,不过都像有默契一样,刻意不提,只商量着该如何好好地渡过这一天,我们早上去公园骑车,中午去吃点稀饭,下午去游公园,晚上又去了看电影。 
  自我被扣帽子以来,许久没有玩得如此尽兴了,表面看来,两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婉容,更显得额外的兴高采烈,整日不断地笑,不断地讲,像只快乐的小鸟。 
  一直到晚上回到她家,才沉默下来。平日她总是让我先用澡间,然后她才去梳洗,洗好澡后她由里面出来,走到我躺卧地方,俯身在我颊上亲了一下,算是晚安吻,和平常几乎没两样,只是异样的平静。 
  然后她回到房里,关上卧室的门。 
  我一个人躺卧在黑暗中,思潮起伏,心中充满了离情别绪。想到婉容为了与我相守,特意抛下家,一个人跑来广州,远离她母亲,现在我要离开,而环境仍未容许外叔婆辞掉她那份售货员工作迁就婉容,因为收入微薄。 
  以后婉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怎么办,何况还有个垂诞她美色,一旁虎视眈眈的领导,我翻来转去,盘算着什么时候赚够了钱,接婉容过去与我同住才好,对,大不了我们结婚。 
  突然我听到一阵细细碎碎,被压抑的声音由卧室里传出来,仔细听好像是婉容在哭,我再也不能忍耐,连开灯找拖鞋的时间也省下,光着脚就推门进去了。 
  是婉容在哭,哭得凄凄切切、肝肠寸断。我摸上床。连着棉被将她搂在怀里,口里一叠连声地呢喃:“噢,好婉容,别哭,噢,乖婉容,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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