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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后噶尔丹时代伊玛木的往事(3)
赵东来是个把握大局的人。他的秘密你只能感觉而不能确知,因为那是当时西域这块土地上最大的秘密。然而,秘密过于庞大就不成其为秘密了,所以在最大的秘密跟前,主客之间自然就该心照不宣,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于是,我们的主人开始款款发问:“既然先生是色提巴尔第伯克的好友,莫非家乡也在南疆乌什?”
伊玛木连忙解释说自己的家乡不是乌什,而是库车。
“啊,库车,那不就跟鄂对伯克是同乡嘛!”
伊玛木暗暗吃惊,看来这个赵东来对朋友圈儿里的人,了如指掌啊!嘴里也不便打埋伏了,说:“没想到先生也知道鄂对伯克,他就是在下的妹婿。”
赵东来哈哈大笑:“说了半天,您莫不就是热依姆·阿哈恰那个好多年没有回家的兄长?失敬!失敬!”说完,他拱拱手,笑得更欢实了。
伊玛木也情不自禁模仿汉族人的样子拱拱手,跟着笑起来:“啊呀,先生原来对小妹也都熟悉啊!”
“熟悉倒是谈不上,只是听色提巴尔第兄弟跟我经常念叨。”赵东来提起铜壶,为客人的杯中续了点水,“到了西域,在下才知道维族同胞这么豪爽。今天你我相识,真是三生有幸。请问先生贵庚啊?”
“在下和色提巴尔第同年。”
“那在下就痴长三岁,先生你是老弟啊!”
“请问兄长,”伊玛木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在阿尔夏地界有啥发财的买卖呢?”
赵东来沉吟片刻:“也没什么大买卖,就靠贩个骆驼、贩个马啊什么的,挣几个酒钱,还请老弟日后多多照应啊。老弟啊,今天你我兄弟要喝上几盅!”
“我……我不会……”伊玛木一向不会喝酒,提到喝酒他心里有点慌张,可想推辞又不大好意思。
赵东来说:“我们汉族人有句俗话,叫做无酒不成席,你大老远的过来,不喝酒哪行啊!”
说着话,紫琪已经把几样炒菜端上来了。其中,一盘炒烤肉是伊玛木特别喜欢吃的,一看那均匀的胡椒粉、孜然粉,就知道吃起来一定嘴角流油,味道特别香。这道菜过去只有母亲做得好,出外多年久未尝到过,今天能够吃到,让伊玛木又惊又喜。他无法把持自己,不由自主端起酒盅。
伊玛木两杯烧酒下去,早已面红耳赤,索性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赵东来。还算是咬得紧,都统大人交给的那个秘密使命,硬是没有吐露半个字。
赵东来说:“兄弟,既然话说到这里,你就放心去吧,两个孩子的事,我帮您打听打听,有了消息呢,我会托人带信给您,您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就是了。”
当晚,伊玛木在赵东来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就要告辞上路。赵东来夫妻俩把他送了很远。临别时,赵东来把十几个馕捆到伊玛木的马鞍上,又将一个鼓鼓的钱袋塞到伊玛木手上:“老弟,从这里到哈密,路途不近,在营伍当差,手头也不会宽裕,这点碎银子你先拿着,将来日子有难处,别忘了到阿尔夏来找你老哥!”
伊玛木红着脸极力推脱,最后还是收下了。他身上的盘缠的确不多,都统大人的那点儿酬头,都被他留给了父母。他红着脸,只说:“兄长哈密那边有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请务必吩咐。”
赵东来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弟如有机会,可否帮我访一个人?”
“不知兄长要小弟访一位什么样的朋友?”
“她是个女子,名字叫迪里娜,哈萨克人。”
伊玛木吃惊地张着嘴巴。直到此刻他才突然醒悟到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感受到险境的存在。就他个人而言,这才真正进入了我们的角色。
李翠莲是半年前跟着伊玛木来到哈密的。自打从看到荒漠的第一眼,李翠莲心里就直发毛。那么多的维族人,伊玛木置身其中,随时随地用维语和他们打着招呼,叽里呱啦她半句话也听不懂。顿时她觉得伊玛木如同自己手掌上的一滴水,当她愚蠢地跳进了江河湖海时,这滴水陡然就消失了。过去一年多她所熟悉的、所依恋的那个男人呢?那天晚上,她躺在伊玛木的怀里悄悄地哭了,这是她离开家乡洛阳之后的第一次落泪。她说:“伊玛木,我那么痴心地跟着你,我连父母兄弟的招呼都没有打,就跟着你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我跨过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来到这里你是我惟一的依靠,你要是扔下我……”,她哭的是那么伤心。
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事都是李翠莲心里生出来的。但是李翠莲心里的那点儿事,却是伊玛木跟前的一块石头。他要搬掉它,于是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了鼻子。那时,伊玛木和李翠连赊账租着哈密城东天山客栈的一个楼梯间。渐渐地伊玛木发现,清军城卫的那些军爷们,有许多都是汉族人,在营伍里面大家都说着汉族话,每当翠莲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总是露出一片惊喜。于是,伊玛木从了军。
没想到,入伍不久,他居然混了个修武佐校尉,这是许多兵士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混不到手的一个位子,李翠莲为伊玛木感到骄傲。他们在营伍里面有了一间房子,置备了一些必需的日用品,渐渐地也就有了过家的意思。李翠莲的脸上开始泛起笑容。
那段日子,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就在个把月里面,伊玛木居然连续莫名其妙受到都统大人的奖励,得到一笔不大不小的赏银!他们正在手头上吃紧,也没有多想,第一件事就是还清天山客栈那笔账。他找到天山客栈,想不到客栈已经换了主人,账目一笔勾销。新来的老板不是别人,竟是那拉提小镇绸缎行老板娘迪里娜!热依姆要举办婚礼的消息,伊玛木就是从迪里娜那儿得到的。
也就是那天,伊玛木从哈尔泰那里接受了寻访钦犯的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吕西坤在他回到住所后不久就奉命将李翠莲“接到”了都统府住,而且在那里,他又见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迪里娜。
第二章 后噶尔丹时代博罗尼都的一天(1)
有些人天生和意外连在一起,迪里娜就是这样的人。
伊玛木回到哈密的时候,博罗尼都和卓与霍集占和卓又重新出现在那拉提小镇。
这天,大小和卓兄弟俩都穿着白色的维族男衫,戴着阿拉伯式白帽。他们用一只羊换了两袋麦种扛在肩上,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拐上大街,没走几步,几个骑着大马的官差就冲过来了,哗一声,几把铮亮的钢刀,将这兄弟俩团团围住。
“你就是杀死格木萨尔管事的回子吗?”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在马背上用刀尖指着霍集占大声质问道。
霍集占抬头看着四周围的官差,慌张地转着圈,额上滚动着大颗大颗的汗滴。
“带走!”那头目模样的官差皱着眉头喝道:“到大堂上去说吧!”早有几个官差跳下马,把霍集占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博罗尼都并不死心,还要跟在后面解释什么,被一个官差揪住胸衣狠狠一耸,摔一个趔趄。
博罗尼都眼睁睁地看着霍集占被准噶尔的官差带走了。
喧嚣声远去了,看热闹的本地人慢慢散开了。博罗尼都独自驮着两袋麦种,沿着天山脚下的蜿蜒小道,在夕阳中往他的住处走去。渐渐地,太阳落山了,天地间变得灰暗起来,不远处闪烁的几盏灯火,鬼眼似的稀稀拉拉,那便是被这个叶尔羌和卓管着的三十几户维吾尔人的村落。博罗尼都抬头望了一眼,浑身涌出丝丝温暖。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将麦子扔到路边的土坎子上,深深喘口气。这时,他听到一阵烈马的响鼻,那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他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便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在轻薄的暮色中,隐约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边有匹高大的白马,马在焦躁地等待着它的骑手。博罗尼都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雪山飞狐”!
博罗尼都静静地注视着那边的人、那边的马,有种冲动在折磨着这个男人。他将手指插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雪山飞狐”闻哨而动,仰天嘶鸣了一声,立刻轻点着四蹄,朝它的主人亲昵地走来。
博罗尼都抱着“雪山飞狐”温湿的头颅,用自己满是胡茬的脸与它尽情地厮摩了一会儿,便将麦袋架到马鞍上。他牵着马慢慢走到不远处的女人身旁,停下了脚步,期待地盯着女人的背影。
女人扎了块深色的头巾,脚上蹬着马靴,紧身猎装,干练而生动。她端坐在路边的土坎子上,背朝着男人,沉默着。
很多年以后,博罗尼都回想到迪里娜,仍记得那个始终沉默的背影。那个美丽的精灵啊,在投给他一个注视后就那样走了,留给他谜一样的背影。
霍集占的被抓和她有没有关联,她又是怎样找到他们的住处的?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如果没有霍集占的那一刀,事情的结果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这些问题,博罗尼都不但现在想不明白,直到他死的那一刻,它们在他心里依然只是些问号。
博罗尼都怅然良久,牵着他的“雪山飞狐”回到自己的小屋跟前。那是一间泥抹的平顶土屋,斑驳的墙壁上,除了门,还有一个壁龛模样的小窗户。
“大狼”汪汪地叫着,窜过矮坎来迎接主人。它讨好地摇动着硕大的尾巴,用湿润的鼻子和舌头在主人手上肉麻地嗅着、舔着,嘴里发出哼哼叽叽的低吼声。博罗尼都心头温暖地一酸,忽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在博罗尼都汗流浃背地拖着两袋麦种,推开这扇破烂不堪的木门时,您无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