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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终于冲上了右边这条公路。
蒋中天收回了手,呆住了。
文馨一边气呼呼地驾驶一边大叫:“左边是深沟!是荒草地!你不要命啦?”
蒋中天傻傻地看了看她,忽然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双“外客”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男人的眼睛,它躲在文馨的眼睛后,疲}地看着他。
因此,他在文馨的脸上看到了点点滴滴若隐若现的男相!
他被震慑住了,呆呆地说:“好吧,文馨,我跟你走。”
说来也怪,这节骨眼,那个弯弯的月亮竟然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他们越朝前行驶越黑暗。
终于,文馨说:“你看见了吗?快到啦!”
蒋中天一直看着前方,前方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前面。
文馨转了转方向盘,车就拐上了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伸向远方。路旁长着深深的荒草。
“文馨……”
蒋中天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咱们回去吧?”
“眼看就到了,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一点掉转车头的意思。
“到底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呀,你没看见?”
前面是一片荒野。
蒋中天知道,文馨不可能听他的了。她已经不是文馨。
车拐来拐去,好像在寻找停车位,终于停下来。
蒋中天转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四周的荒草有了高低起伏。
文馨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说:“不论怎样,我都想把这个别墅卖掉,哪怕半价。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来,我死活是不敢回来的。”
下车之前,她顺手拔下了钥匙。这个动作被蒋中天看在了眼里,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过身说:“中天,你下车呀!”
蒋中天抖抖地打开车门,也下来了。
这时,猩红色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天地间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
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树还是七扭八歪的树,哪来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坟墓!
这是一片坟地!
“前面那一栋就是。”文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踩着荒草朝前走,像个梦游者,偶尔被节骨草之类的植物绊个趔趄。
她轻声说:“物业公司也不剪草,路灯也都坏了,你小心点啊。”
蒋中天像傻子一样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来。
她慢慢回过身;指了指前面;轻轻轻轻地说:“就是这一栋……”
蒋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几棵粗壮的榆树之间,有一座高大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旁边插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纸钱随风飘摇着,“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座坟墓的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荒草。
看来,它是一座新坟。
不过,它的上面有个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钻进一个人。
蒋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讲过的那个怪梦:那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她身边躺着……
文馨在坟前停下来,小声说:“你先进,我跟着你。”
蒋中天颤颤地说:“你把手电筒给我。”
文馨就把手电筒给了他。
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猩红色的大字:
洪原之墓。
“你进呀!”文馨催促他。
蒋中天嘶哑地喊了一句:“文馨,快跟我跑啊!”
然后,他转过身就要跑,却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体上。
他惊叫着后退一步,看到了一张贴满创可贴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微微地笑着!
他的魂儿像水一样迅速蒸发,袅袅地消散在阴森的夜空中。
他从死而复活的洪原身旁冲过去,发疯地朝前狂奔。
洪原像麻雀一样一下下地跳着,直僵僵地追上来。
蒋中天已经不知道路在哪里了,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边号啕大哭。在这荒郊野外,那哭声显得恐怖而凄凉。
洪原追到土道前,一下就不动了。那条土道好像是一个什么分界。
而蒋中天还是朝前跑。他的魂儿早已经蒸发光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骨肉,毛发,指甲。一堆骨肉、毛发、指甲在狂奔。
第二章感动(1)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
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在她心中,蒋中天善良,敏感,甚至有些软弱。
平时,他上街的时候,口袋里总是揣一些零钱,见了乞丐,他总要给一点,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有一次,文馨跟他一起过天桥时,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伸手要钱。蒋中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都是大票。他竟然很抱歉地对那个花子说:“今天我没有带零钱,对不起……”
那个花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啊!”
文馨不反对一个男人狡诈甚至狠毒,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男人不狡诈不狠毒似乎很难立足,很难成大业———她甚至能够接受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只要他对自己的女人好就行了。
她从一些女友的婚姻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外面充满杀气的男人往往对自己的太太极其温柔;而那些在外面很窝囊的男人,回到家往往最蛮横……
可是,那狡诈应该是某种高超的计谋,那狠毒应该是某种政治的手段。蒋中天这算什么呢?
硬摘瓜!
他坑害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在学校时,洪原就为他两肋插刀。这次合作,又白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机会!
还有信任。洪原把全部资金都交给他调配,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却把这份金子一样贵重的信任扔进了粪坑。
她回想起她和他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个伪君子逃跑之前,竟然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撒个谎。他把一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活生生地扔下不管了!
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里过一辈子!
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
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
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
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
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了,把头转了过来。
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