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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漪漪怔了一下,“臣妾,臣妾为何不能回宜香苑?”
“陇西郡公这一年多来,痛定思痛,有幡然悔悟之心。他曾对朕说过,数年来与夫人过于耽溺,置国事于不顾,因此才亡了国。如今他只想安安静静读书作画。既然陇西郡公已与夫人恩情割断,夫人与李煜同檐共处,岂不是两人都觉尴尬?夫人是个通透人,总应该明白朕的心思吧?从今往后,夫人就在长春宫安享富贵,没有人再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漪漪全明白了!这一年多来,她曾经有过许多假想,大宋皇帝不是口口声声以仁治天下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与李煜无非撤去帝后之号,总还应该有自己一座宫院吧?退一万步,人伦夫妇乃圣人遗训,天经地义,就算是荆钗布裙,只要能与李煜厮守终生,也不枉做了一回女人。可如今,眼前这位面带微笑的宋朝皇帝,竟然要将好端端的一对夫妻活活拆散!她绝不相信李煜如今只想吟诗作赋,她深知李崐是个性情中人,抛弃什么也不会抛弃自己。赵光义的一番话,不过是想夺人妻女罢了。然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莫说一个娇弱女子,就是满朝的王侯将相,还不是任凭他的摆布?
“怎么办?”漪漪在内心反复地问着自己。可她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大概是她跪地太久,双腿已经麻木,瘦小的身躯已支持不住,歪倒在地上。
“夫人请起,不必太拘礼节。”赵光义边说边将漪漪扶起。他让漪漪坐在凳上,漪漪没有移身,站了一会儿,又双腿跪在赵光义面前,说道:
“臣妾想见陇西郡公一面,亲口问一问这个负心之人!”她深知在此时提出要见李煜,简直是一种奢望,没有想到赵光义答应得十分干脆:
“夫人尽管放心,且在这里稍耽几日,朕将陇西郡公送入宜香苑后,便让夫人回去与郡公叙谈。”
“那今日……。”
第四部分第7章 咫尺相思天涯恨(5)
“今日朕还有许多事,你且宽心在此安寝。”赵光义说罢,不等漪漪回答,便出宫去了。
李煜在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少日夜,这一天,秦翰来到院中,请他迁居宜香苑。跟在秦翰身后的除了几个小太监外,竟然还有童进!这让李煜感到既惊奇又欣喜。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童进了,如今一见,竟如亲旧重逢。童进给李煜施礼之后,眼里也早流出了泪水。原来童进入宋之后,便被派到后宫执役,前几个月才回到宜香苑。此时李煜最想知道的,就是住在宜香苑中的眷属。可童进身边都是宋宫宦者,尽管李煜一再问他,他也只是支吾其辞。
秦翰等人把李煜一直送到宜香苑北厅,一切安排停当,方才告退,临行时,秦翰对李煜说:
“老奴要去长春殿当差了,此处一应事务,皆由童公公照管,郡公好生珍重!”
北厅是宜香苑最宏敞的一座小楼,正厅左右各有厢房数间,金井梧桐,药栏花圃,一应俱全,虽然与金陵旧宫无法相比,但也清静雅致,院内早已洒扫得十分干净,可李煜无心四顾,秦翰等人前脚刚走,他便命童进带他来到眷属们住的西楼。二人先来到漪漪的住处,侍女怯怯地说:
“郑国夫人已经许多天没有回来了。”
“她到哪里去了?”
“奴婢不知。”
李煜盯住侍女,觉得她有些面熟,又问:“你是我的旧宫婢?”
还没等侍女回答,童进先说道:
“禀郡公,这里的侍婢都是江南旧人。”
二人又来到窈娘房中,听侍女说窈娘入宫教习女乐去了,李煜心里很不受用,他扭头问童进道:
“乔氏住在何处?”
童进低声答道:
“郡公,乔美人早已出家为尼了,听说现在惠慈庵中。”
“什么?”李煜的声音中带着愠怒,“朕的旧人怎么会如此零落?”他大步回到漪漪屋前,对那个低声下气的侍女叫道:
“你既是我的旧婢,为何见我连跪也不跪?我现在不再是违命侯,我是陇西郡公,听到吗?陇西郡公!”
侍女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垂着头任凭李煜训斥。
他气呼呼地回到北厅,刚刚坐定,童进已躬身站在他的面前,劝慰道:
“郡公不可动怒,北国气燥,不比江南,切勿在异乡之中气坏了身体。”
这句话果然管用,李煜的火气顿时被驱散了许多,他瞥了童进一眼,苦笑着说:
“身体,呵呵,我还要这身体有什么用!”
第四部分第7章 咫尺相思天涯恨(6)
“郡公,老奴听说郑国夫人和窈娘诸人不日即回宜香苑。”
“当真?”李煜既惊又喜,脱口问道。
“禀郡公,此话是老奴听秦翰所说,郡公且将息两日,老奴勤为打听。”
李煜虽然对童进的话将信将疑,但他又深知这个老宦官如果没有九分把握,是不敢信口胡说的。漪漪果然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吗?赵光义不是早就说过要向他讨“郑国”吗?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唔,或许赵光义会比老皇帝赵匡胤仁慈些,也未可知。漪漪一旦回来,绝不让她再离开自己一步。漪漪是个灵秀的女子,教她填词,教她吟诗,自己还可以编些雅致的酒令,与她对饮时,还有说不尽的风流……。李煜闭目暇想,晚膳也没吃几口,便躺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李煜穿戴整齐,信步来到庭院之中,望着梧桐叶片片落下,他心里感到阵阵凄凉,再看到药圃中叶片上晶莹的露珠,宛如美人腮上的点点泪痕,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一年多前离开金陵时的场景,不由吟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阙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仆,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苍黄辞庙日,教坊独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不知是受到冷风的蛰刺,还是往事太令人断肠,他的眼眶湿润了。秋风穿透了衣衫,他已经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抬起头,他看见梧桐树顶有两只燕子在呢喃软语,他觉得很怪,燕子总是在春天里唧啾不止,如今秋风萧瑟,怎么会出现如此灵物?莫非是给自己送来什么喜兆?也不对,若是喜兆,该是两只喜鹊呀。
燕子倏地飞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李煜正惆怅之时,只见童进快步朝自己走来:“郡公,请回房更衣,郑国夫人随后就到了。”
“郑国夫人?更衣?”李煜的心骤然间砰砰跳起来。
“是郑国夫人。请郡公更换公服。”
李煜有些疑惑,夫人回家,为何要换公服?但来他不及多想,已被童进三下两下把公服套好。
随着秦翰一声“郑国夫人到”的传报,门帘启处,漪漪缓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只着了一点淡妆,身上穿的是从南国带来的那套霞色云锦帔。这套衣裳是漪漪生日时李煜亲自选定,命尚衣局精心制作的,可惜还没来得及穿,宋兵就进了城。
第四部分第7章 咫尺相思天涯恨(7)
跟在漪漪身后的是秦翰,只见秦翰在童进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便向李煜施礼退出。
渴思太久而重新见到心爱的人,李煜不由得一步跨到漪漪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
“漪漪!”
接下来,他觉得漪漪一定会扑到自己怀中痛哭,可漪漪却表情木然,只用两行珠泪作为回答。李煜猜想可能是因为童进在此有些不便,于是边拉起漪漪的手,边对童进说:
“你且退下。”
“是,郡公。”童进躬身应诺,脚下却纹丝不动。
“怎么?我叫你退下!”李煜高声重复了一遍。
“郡公,恕老奴抗命。宋朝天子命老奴在此伺候郡公和夫人,老奴不敢退下。”
李煜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与漪漪久别后的重逢,也还要在他人的监视之下!他心中顿时像刮了一阵风,刚才的喜悦之情被吹得无影无踪。他真想发作,但又知道这不是童进的错,只好忍耐下来,不管怎么说,总算见到了朝思暮想亲爱之人了。
李煜把漪漪的手握得紧紧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喃喃地问了一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漪漪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她开始哽咽了,声音越来越大。凄切的哭声让李煜心如刀绞,他懂得这哭声中所包含的思念,他更懂得这哭声中所包含的屈辱。
漪漪好不容易止住啼泣,把手抽回,掏出绢帕,李煜接过来,帮她把眼泪擦干。她痴痴地望着李煜那张苍老了许多的脸,说道:
“臣妾的手是很凉,可心里一直是热的。”
“我也是一样啊!”李煜终于又听到了漪漪娇脆的声音,接口说道,“悔当初没有学吴太伯让贤奔吴,倘若我一向闲云野鹤,你我今天也许正在西塞山前,太湖深处,哪至于忍受这样的煎熬!漪漪,你既然已经回来,我绝不再恋昔日的荣华,但求与你诗酒残年,也就心满意足了!”
“郡公,”漪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这笑里满含着苦涩,但在李煜看来,已是灿若朝霞了,那声音也充满柔情。“郡公,臣妾果能与你诗酒余生,当然求之不得,可臣妾担心能否遂此心愿。”
“那我就连这陇西郡公也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人。”
漪漪摇了摇头,眉峰微簇,说道:
“臣妾也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