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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那是一条暗红色花纹的蛇,并不大,拇指粗细,头部是邪恶的三角形,有着灰白的眼睛。
没人知道,她其实是怕的。
但是不哭啊,不哭。不叫他们看见。
小学五年级时,辛夷受到一生中第一个处分。她和同班的外号叫山猫的浓眉大眼的男生大打出手。那时教学楼旁边有一面池塘,上面铺满浮萍和枝枝蔓蔓的水草。辛夷常常赤脚下水摘菱角吃。乡间盛产的那种小小的黑黑的菱角,她很喜欢。
那天中午,辛夷和几个同学刚准备上岸,山猫将她搁在岸边的塑料白凉鞋抛到了池塘里。那一处很深,据说淹死过人,辛夷平时从未涉足。
她对山猫怒目而视,半晌,自己下水去捞鞋子,全然不顾围观同学的劝阻。没有人知道,如果辛夷光脚回家,她的继父绝不轻饶她。
一个猛子扎下去,辛夷许久没有上来。同学们乱作一团,甚至决定去找人求救,肇事者山猫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急白了脸。
待辛夷湿漉漉地爬上来,山猫长吁一口气,见她毫发无损,便打消了道歉的念头。
辛夷提着鞋,光着脚走到山猫面前,一巴掌甩过去。
这一幕正好被匆匆赶来的教师看到。
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山猫和辛夷各背一个处分。当然,山猫受的比辛夷要重得多。
那天下午第一节语文课,辛夷没有上,因为全身都湿透了,很容易感冒,而她又执意不肯回去换衣服,于是在大太阳下的操场上暴晒了两节课,烘干了衣服。引得无数班级的同学透过窗户取笑她。
辛夷当然不愿意回家换衣服。她知道继父一定会打骂她。她实在怕了。她六岁丧父,八岁母亲再婚,继父像传说中的恶棍。有一次他差辛夷去打酒,给了她三块钱。走到半路,钱被几个大男孩抢走了。当时辛夷才七岁,她被他们打翻在地,没有哭,跳起来去抢,又被打倒,眼睁睁地看着那伙十几岁的男孩子扬长而去,当时她想死的心都有。
她回到家里,继父说:“他们把钱抢去了,怎么单把你给留下了?”他有个暴躁脾气,那次打得她更结实。给琥珀讲起时,两个人正坐在辛夷的房间里,辛夷说:“从那以后,我认为自己真软弱,下次再有人欺负我,我是不会饶他的。我个子小,但是耐性好,追在人家后面打,阴魂不散地连打三天。呵呵,他们最后都被我缠烦了。”
如果人生大小的事情都可以这样黑白分明,仅用拳头就可以解决问题,就好了。
喝了口茉莉花茶,辛夷接着说:“小小的孩童有无穷无尽的方法产生和解决矛盾。我至今仍深深地相信如果当年山猫没有转班,也没有从我的生活里疏离,他现在肯定会给我打电话,会握着一个女孩的手,把她带到我的面前,我们快乐地吃饭。”
事隔多年,在常去的酒吧里,辛夷对琥珀笑笑说,大学时,我就是她们所说的那种很乱的女人,四处惹事,劣迹斑斑。
大一刚入校,辛夷就扬名全校。新生联欢会上,她身着黑色紧身衣上场,跳拉丁舞,肢体灵动,伸展如蛇,舞姿妖娆热辣,妙目闪闪,刺激得台下男生嘘声四起,气氛热烈,不得不谢幕三次。
晚会后有男生在礼堂门口拦住辛夷,自我介绍说是校学生会体育部长,直言请辛夷做他的女朋友。辛夷微微笑,拒绝了。那可怜的男生痴心难改,于某个清晨时分手执99朵玫瑰,站在清凉的风中,在辛夷宿舍的楼下深情呼唤她的名字。因为时间太早,路人侧目。辛夷刚准备出去长跑,看到这个架势,冷了脸。这种浪漫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如果落实到生活中,就会变得尴尬而滑稽。
有些什么用呢。远在北京的唐恩,是辛夷生命里的传奇。不见得最好,可那是最初,所以念念。
体育部长没有追到辛夷。不可能。辛夷当场掉头而去,余下呆立的他和数双躲在寝室的窗户背后幸灾乐祸的眼睛。巨大的哄笑声中,男生觉得失了面子,怔了片刻,追上去。辛夷刚好走到宿舍楼围墙处,一扭头,看到他。他眼睛发红,抓住辛夷的头发往墙上撞去,围观的人群惊叫着制止他。辛夷对她们摆摆手说,随他去。男生大喊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告诉他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理由。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他死死的掐住了脖子。她的肺就好象破了的风箱,只能歇斯底里的喘气。他放开她,他说辛夷对不起对不起。他走到旁边开阔的草坪上去,站着哭了。
体育部长再也没有找过辛夷,他在次年毕业。两年后很偶然的一天,辛夷重逢了他。那天下着雨,在各自的伞下他们点头问好,随即向不同的方向走去。雨下得不知所措,十分滂沱。
我们和有些人,只适合是路人甲乙。各自面目全非。
辛夷的懒散是出了名的,那次晚会之后,学生会有人找她谈话,力邀她做文艺部长,她笑嘻嘻地推了。她卖弄自己的才情的目的并不是为着任何名利,只是让自己高兴,仅此而已。她时常穿红色短夹克和牛仔裤,天生红色的大波浪卷发,搽黑色口红,涂墨绿色眼影游走在校园的昏黄路灯下,妖娆如鬼魅。她在学校舞会上出尽风头,伦巴、恰恰、国标,样样精通,邀她共舞的男生络绎不绝。有女生恼她的张扬,辛夷只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神情清白:“我喜欢有人喜欢我。”语气娇嗔,分明像个孩子。
辛夷在学校出名并不是因为被体育部长追,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在日后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已。但是她因为他,受了处分。那天晚上下雨,她没有去舞厅,留在寝室里看一本张爱玲的小说。门被推开,一个女生径直进来,环视一圈,看到辛夷,二话不说,扬手朝她脸上扇去,辛夷没有还手,直直地盯着那女生,并无躲闪。
女生一连刷了辛夷好几耳光。辛夷只冷冷看着她,神情倨傲。女生在这气势下突然软弱,指着辛夷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你而不要我了?
寝室的姑娘和辛夷的关系只是淡淡的。好象通常都是这样,受男人欢迎的女人都不那么容易被同性接受。但毕竟是室友被打,她们也看不过眼,将那女生拉过去,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生哭了。原来她是体育部长的女朋友,两人谈了三年恋爱,认识辛夷后,他执意要和她分手。她是爱他的,自然不肯,争执不休。眼见男朋友为另外的女子魂不守舍,她很痛苦,因此恨上了辛夷,找上门来。
她说:“他为什么不要我?她甚至没我漂亮,而且我们之间已经三年。”
辛夷听着,笑了笑,走过去,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这女生生得的确美丽,可是那又怎么样,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哪怕她再漂亮。也不是所有的男人在对另外的女人心动的时候,会因为和身边人之间的情分而选择却步的。男人本来就是一群热衷追逐新鲜的动物。三年或者三天,时间只是概念,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辛夷对哭泣的、表情忿忿的女生说:“你今天打了我六个耳光对吗?”不等女生点头,她继续道,“我没有还手,是因为两个女人对打、互撕互咬甚是丑陋,很不雅观。我总是想做个有风度的体面女郎。可这不代表我不会还手。”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更加戏谑,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生:“小模样长得怪好看的。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不要你。不过,说吧,你是决定不要胳膊或者是耳朵?”“刷”地一声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牛角藏刀,在手里潇洒把玩,笑嘻嘻地问。
女生的表情惊恐。
辛夷仍在笑:“怕了吗?以后先考虑好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胆量,再决定上门挑衅吧。”藏刀在她手里转得出神入化,她眼里的邪气如此茂盛。
辛夷一直是个胆大妄为的孩子,少年时,她很少上夜自习,经常去PUB里混,跟着奢靡的音乐胡乱蹦,她的乐感很好,舞跳得很棒。她不抽烟,手指干净修长,头发凌乱,喝一点酒,脸色酡红,在喧嚣的人声中昏昏睡着,等着唐恩将她拎起。
唐恩总是一脸痛心地说,你要好好读书。辛夷大着舌头表情无辜,可是我从来就是前三名。
她不滥交,可她是如此热爱PUB,她认为自己骨子是野性的,属于醉生梦死的刺激。她喜欢这些明亮的地方,诡异的地方,暧昧的地方,充满仇视和混乱的地方。那时她被一个地下场的头仔喜欢,多年后,她只记得那个男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被长长的头发浅浅覆盖,他喜欢透过头发看人,眼神桀骜。
辛夷确定自己没有爱过他。可是总记得这双眼睛。那真是卡通画里的美少年,酷酷冷冷的。后来他被乱刀砍死在她常坐着喝酒的吧台前。
当年那头仔在道上混得不错,尽管辛夷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平民,仍被送了一个属于他们黑社会的称号:九凤。辛夷很喜欢这个名字,多年后她做了DJ,名字就叫九凤。和他们接触得久了,黑帮女人的派头学了个十足,老没有什么象样的机会展示,这下倒好,这女生自己撞上来了。
当然,辛夷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得意洋洋地将藏刀在女生面前比划了半天,吓唬了她一阵,将心爱的小藏刀收好。这把刀,是唐恩送给她的,因为她执意要买。尽管唐恩很不情愿,还是当作给她的生日礼物买下。辛夷十分珍爱这把刀,视为贴身之物带在身上,没事时就拿出来耍上一番。
辛夷的脾气不好,属于典型的性情中人,恩怨分明,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定还三分,且有仇必报。在她的字典里,并无宽容二字。她的个性一向如此,她说过:“我只是不喜欢属于我的东西受到侵犯而已,无论是男人,或者是一条宠物狗,只要我不丢开,任何人妄图抢了去,我都会死磕到底。”
但是她对这女生倒没亲自动手,毕竟体育部长并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