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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活了大半辈子,自不会像天佑与恒生他们似的,不晓得这个是何物。
只是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个,若不是瞅着食盒与碗碟没错,曹寅几乎要以为是跟别的大人的食盒混了。
〃曹大人,这个是……〃那个侍郎指了指那黑窝头,脸上露出几分艳羡来,道:〃这个瞅着倒是眼生,用什么材料做的,看着像是黑芝麻……久闻大人家富庶,这伙食到底不一般,要不让在下尝尝……〃说话间,几乎要留出口水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都开口明要了,曹寅还能不给不成?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粗鄙之物,未必合大人口味,大人只当尝鲜吧。〃
那个侍郎欢喜不已。已经伸出碗来接。曹寅看了看那些吃食。先夹了两条咸菜条给他。随后才放了个窝头。还不放先嘱咐一句:〃大人。合着吃。合着吃还好。〃
那个侍郎听了。直点头。还端着饭碗。在其他几位大人面前炫耀一番。引得人人都瞅着曹寅那边。
曹寅实是有些坐不住。匆匆忙地用了一个窝头。就叫小厮将食盒收了。自己站起身来。背着手出去溜达消食了。
他也就是走地快。食盒也打发人送家去了。要不然怕是还有人也按奈不住好奇。想要讨个尝两口。
那侍郎卖弄完毕。美滋滋地拿着窝头。张嘴咬了小半拉。
嚼到嘴边,他就没了笑模样。因众人都瞅着,他也不敢吐出来,无可奈何之下,瞧见那咸菜条,只觉得大善。迫不及待夹了,送进嘴里,这才觉得能凑合着咽下去。
因实在是噎得慌,他眼泪都出来了,赶紧从自家食盒里倒了半碗鸭子汤喝了。
搁在别人眼里,就是他吃了绝世美味一般,看得不少人直吞口水。
有人问道:〃大人,就那么好吃?〃
那侍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曹寅,强笑着点点头,道:〃好吃,好吃,如此美食,在下平生还是头一遭吃到。〃说到这里,他赶紧将手中的窝头,放在食盒里,道:〃这等美味,还是要拿回家去细细品尝还好。〃
他这番耍宝,别的人还好说,有个御史已经忍不住,道:〃民生艰难,皇上斋戒,众位大人都留心些吧。如此将如何奢靡之风,带进衙门,实是我等官员的耻辱。〃
那侍郎涨红了脸,看着自己食盒中的鸡鸭,又看了一眼那半拉窝头,小声道:〃不过是一口吃食罢了,大人不比上心。〃
那御史看了一眼院子里,见曹寅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便冷哼一声,摆出一副傲然铁骨的模样,道:〃即使皇上倚重的老臣,更应晓得分寸才是。为了京畿无雨,皇上整理日都粗茶淡饭,臣子却是'食不厌精',这是何道理……〃
别人见不得他这轻狂样,也没人接茬,哼哼哈哈的,各自说各自的话去了。
只有那个兵部侍郎,端着饭碗,神情变幻莫测。
翰林院侍讲学士张廷玉也在屋子里,眼睛扫了那窝头好几眼。他母亲姚氏太夫人生前,常吃黑芝麻养发。用黑芝麻掺在白面里做成馒首,是太夫人桌上的常见之物。
虽说颜色也是黑的,但是同才兵部侍郎方才拿着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以,张廷玉心里也好奇,那东西真是像人猜测的那样,是黑芝麻的么?
若是真是〃食不厌精〃的话,其他的配菜也当极为奢华精致才是,不过瞧着方才那两盘子青菜与咸菜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不说其他大人揣测纷纭,曹寅溜达的院外,就见曹元打远处过来,近前道:〃老爷,奴才们粗心,拉下个食盒,已经使人送到这边。老爷您看……〃
曹寅摆摆手,道:〃我用过了,使人拿回去吧……〃
曹元应了,心里已经拿了主意,回去要好生查查,看看是谁敢这么疏忽,连老爷的吃食都敢不静心,真是无法无天……
并不是人人都觉得这窝头难以下咽,魏黑就吃得甚是欢实。
他一手抓着窝头,一手用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咸菜条。偶尔撂下筷子,端起汤碗来两大口。
七娘见了,小口咬着自己手中的窝头,觉得没有那么难吃了;香草则是怕丈夫噎着,不停地给他添汤,道:〃爷慢点吃,仔细噎着。〃
魏黑笑着说道:〃说起来,得
多年没吃过这个了。这味道同我小时候吃的一般无|吃着这个,想起小时候来。那时还没遭灾,老爹老娘都在,我同老二还不到十岁,一个人就能三、四个拳头大的窝头,将娘愁的不行,直惯我们叫'讨债鬼'……〃说到最后,面上已经带了惆怅之色。
香草又给丈夫添了半碗汤,道:〃爷若是想老家了,等什么时候不忙了,咱们一道给公公婆婆扫墓去吧。〃
〃扫墓?〃魏黑听了,想起弟弟来,道:〃不晓得二弟与弟媳妇如何了,这才几年功夫,添了三个儿子,想来也是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咱们老魏家人丁兴旺。〃
听丈夫提及〃人丁〃,不由触动香草心事,她心里叹了口气。
七娘拿着手中的黑饽饽,对魏黑与香草道:〃这黑面馒首,早先在外头也没少吃,还没吃过这种丁点儿面没有,都是麦子的……〃
香草见她半晌功夫,才在饽饽边上啃了个浅浅的边,晓得她是不爱吃这个,将旁边的一碟椒盐小花卷送到她面前,笑着说道:〃不爱吃就撂下,还是吃这个。〃
七娘放下手中的窝头,拿了个花卷,咬了一口,讪讪道:〃怨不得曹爷给这窝头咸菜起名叫'忆苦思甜',吃了那个,再吃别的,真是觉得自己掉到蜜罐子里。〃
香草听了,对魏黑说道:〃也不晓得大爷是怎么想的,大爷自幼锦衣玉食的,有什么苦可忆的?换做三姑娘还差不多,姑娘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我还记得,早年姑娘刚到太太身边时,吃不得大油,吃了就拉肚子。两、三年才转过来……〃
从曹颙七岁开始,魏黑就在他身边护卫。别的不晓得,对于他的挑食是深知的,这〃忆苦思甜〃饭是曹颙张罗出来的不假;要说他会能吃进去,魏黑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曹颙只是休假无聊,想出〃训子〃这一出来,实没想到既然感动了一个人,那就是现下在曹颙手中为幕僚的蒋坚蒋非磷。
他与智然都没有家眷,两人一道东西屋住着,伙食也都在一处。
同智然的喜肉相比,他这个还俗的和尚却是茹素,半点荤腥不沾。
〃大人有古仁者之风……〃蒋坚看着手中的窝头,叹了口气,道:〃虽住广厦华屋、锦衣玉食,仍不忘民生多坚。若不是为出身所累,走科举仕途,大人定能封阁拜相。〃
智然早年跟着师傅挂单,在些香火寂寥的庙宇里,也吃过各色杂粮。如今拿着窝头,就着红烧肘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同魏黑一样,是不信曹颙能吃下这个饭的。早年曹颙在清凉寺守孝时,因为饮食不调,饿得两眼发绿的模样,智然还记得清楚。
许是只是一时童心罢了,智然可不认为那个懒散之人,能从骨子里转了性子,忧国忧民起来。
只是他不是多话之人,既然蒋坚一副为主翁不平的模样,智然也就跟着听着。心里也寻思着,曹颙的出身真如蒋坚所出是〃拖累〃么?
若是换做其他人家,曹颙真能为了出仕,去研习八股?
怕是动个小脑筋,赚些银子,做个土财主,整日里什么心都不操,才符合他的性情。
若是没有曹家这个背景,没有野心与手段的曹颙想要爬到今日这个位置,那不过是痴心说梦?
到底,到底是有个好父亲……
想到此处,智然也觉得喉咙之间噎得难受了……
东院上房,用了晚饭后,天佑与恒生出去玩了,曹颙与初瑜夫妻两个说着家常,不外乎儿子的教养问题。
闺女不必说,是他们两个的心尖子。
尤其是这世道,女子在家依赖父兄,到夫家靠夫子,生活不易。曹颙与初瑜两个对天慧只有疼惜的,恨不得将女儿一辈子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天佑与恒生却是不同,长大了要支撑门户,要为父为祖,要是不好好教育,成了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那往后怎么在京城立足。
换做寻常官宦人家,还能有告老还乡之时。曹家有爵,又在旗,除了出仕外,哪有其他出路?
夫妻两个,一个〃慈母〃,教导孝顺之道;一个〃严父〃,教导处世之方,也算是分工妥当。
加上天佑与恒生两个手足相亲,当父母的,心里也欢喜。
夫妻两个正说着,就家喜彩进来禀报:〃额驸,格格,太太回府了,已经进了二门。〃
初瑜因不放心婆母单独入宫,叫人在二门守着的。
听说李氏已经回来,曹颙便搀着初瑜,夫妻两个一道去上房请安。
夫妻两个到时,李氏已经更衣完毕,去了大礼服,换了家常衣服。听到廊下通传,李氏忙叫人叫他们夫妻两个进屋。
李氏不放心地看了媳妇两眼,嗔怪道:〃不是不让你出来么,怎么巴巴地又来了?仔细抻到伤口。〃说着,招呼她在炕边坐下。
〃太太,媳妇没事了。没能陪太太进宫,媳妇心里也不安呢。婆婆一个人,又不谐蒙语,不晓得多难熬。〃初瑜带了几分关切,说道。
李氏笑着说
不难熬,今儿说话都是太后身边的高嬷嬷跟着翻,太)F儿心情好,拉着我说了不少家常话。〃
听她这般说,曹颙与初瑜放下心来。
虽说宫里有赐宴,但是曹颙怕母亲没吃好,问用不用再摆席,饭菜已经是留好的。
李氏摆摆手,道:〃吃不下了,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块饽饽,正饱着。〃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吩咐边上侍立的绣莺将自己带回来的首饰盒抱上来。
这个首饰盒足有一尺来高,四角包金,上面也镶嵌了不少五颜六色珠翠宝石,看着极是华贵。
打开来,里面是红绒面的地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