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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从炕沿边起来。抬脚往外走。
明儿就除夕,长生偏生今儿病了,却不晓得是如何了。
长生不满百日,正是小孩子最娇贵的时候。又是这寒冬腊
曹想着父母年过半百,膝下好不容易添了这点血脉,心里也颇为担忧。
刚进兰院,就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分外凄厉。
曹寅皱着眉毛,在地上踱步,神情稍显沉重。李氏站在炕边,看着摇车里的长生,一边拿着帕子垂泪,一边柔声哄长生。
见曹进来。曹寅止了脚步,点了点头。
曹往长生身边近前两步,却是被曹寅伸胳膊拦住:〃有些不对。别往前去。〃
曹心下一禀,往摇车里望去,长生满脸通红,正哭得撕心裂肺。
这个季节,又使得曹寅如此紧张的,还能有什么?
〃是痘疫?〃曹转身问道。
曹寅皱眉,回道:〃等太医看下。若是花……〃
李氏在旁闻言。眼泪已经是簌簌落下,却又怕惊到长生。用帕子使劲地捂着嘴巴。
〃孩儿已经出过花儿,不碍事。〃曹跟曹寅说着。上前扶着母亲,劝慰着:〃母亲别自己吓唬自己个儿,太医还没瞧,先看了再说。〃
李氏眼泪难止,但是不愿儿子担心,强打了精神,道:〃若是花儿,这院子就要封了。府里孩子多,即便儿出过花儿,还有媳妇与初瑜她们,也当仔细。〃
曹扶了母亲的胳膊,道:〃母亲放心,初瑜她们娘几个都栽了花儿。弟弟这边还不满周岁,所以没有想着栽,等转了年,请人给弟弟栽上。〃
少一时,太医请到。
长生下身的大腿窝处,已经满是疹子,太医仔细看了一遍,沉吟着,神情甚是凝重。
长生,确实是出花了。
早在康熙五十年京城时疫时,顺天府就有政令,现家里有疫症病人,要往衙门报。
内城地步军都统衙门也要报禀,曹寅打人去报不提。
李氏这边,得了准信,却也没功夫悲戚。
她打人收拾屋子,供〃痘疹娘娘〃,又叫人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府里忌煎炒。另外,还要将曹寅的行李收拾出来,送到前院书房去。
曹心里,越沉重。
这天花是传染病,总不会莫名其妙的,襁褓中的婴儿就染了花,指定是外头染上的。或许是来自丫鬟婆子,或是过年来走礼地这些女眷。
这个病,为何人人谈之色变,是因为十个里,要死上三、四个,剩下的即便侥幸挺过来,也要剩下一脸的麻子。
康熙脸上细细小小的白麻子,李卫脸上铜钱大的大麻子,都是幼年得天花所致。
总的来说,这出麻子还是小事,不晓得有多少人家,就是经历失子丧女之痛。
〃牛痘〃是康熙五十一年,曹、曹寅父子确认过的,至今已是过了三年,仍不见康熙有推行于世的意思。
要知道,早年康熙二十一年,康熙曾下令让各地种痘。不过,因人痘有一定的危险性,不少老人不愿种痘。蒙古那边更是,蒙古人对天花没有免疫力,对于人痘,栽种,死亡地人口比汉人要多的多。
这使得蒙古人畏痘如虎不说,对于种痘,也是避而远之的。
这倒是使得蒙古人同朝廷形成微妙的平衡,蒙古人甘为藩属,却是不入关。
他们每年热河觐见康熙,以表忠心。
时过三十年,〃牛痘〃方子出来。比〃人痘〃方子好上百倍,康熙却没有将其公布于世的意思。
曹这边,早就在上次痘疫后,就将府里各人都悄悄上了牛痘。
因怕外传获罪,这个活计还是庄先生挑了稳当的人操手。对外只说是〃人痘〃。
虽说没有怜悯世人的心思,但是曹想起天花来,还是觉得抑郁难挡。
〃父亲,皇上那边,这牛痘方子,可有转机?〃曹思量了一下,问曹寅道。
曹寅摇了摇头,道:〃我也想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何为。早年国朝初定。又经过三番之乱,人口锐减,百姓难安。皇上仁慈,施恩天下,也愿人口生息,天下太平。如今却是不同,天下承平许久,人口万万计。这朝廷又是南下入主中原……〃
后边的话,曹寅没有明说,但是曹也听出他话中所指。
天下人口孳生。对朝廷来说,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事儿是丁口多了。赋税增加;坏处是汉人原本就多,孳生地更多,使得朝廷这边委实难放下心来。
这些年来,对于沾了〃反清复明〃口号地各种事件,朝廷都是严惩之,甚至不惜大开文字狱。不过是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罢了。
初瑜安置好孩子们,也过兰院这边探视。
她虽没出过花。但是之前上了牛痘的。也不怕被传染上。
兰院这边,除了李氏身边侍候的丫鬟与长生地外。其他人都禁止入内。府里大小事务,都有梧桐苑那边裁决。
虽说天佑他们都栽了花。但毕竟是孩子娇贵,也保不齐有二次传染地事儿,所以更是严禁入兰院。
就是初瑜,来过一次后,也被李氏劝了回去。
曹虽担心幼弟,但是今儿二十九,下午有蒙古内外藩与内大臣、大学士与侍卫的赐宴。他这个内务府总管,要同鸿胪寺与理藩院一起负责预备宴席的,还得过去点卯。
从兰院出来,他便换了官服,骑马进宫去了。
太和殿的宴会场地已经预备好,许多看碟都摆上了。宫廷乐师也都隐在暗处,就等着藩王入座,康熙临朝。
又是一年年末,似乎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一片歌舞生平。
曹在心里算着时间,因为对这段历史不熟悉,原还以为策妄阿喇布坦引起的西北战争是在康熙五十七、八年的时候。
即便今年策妄阿喇布坦兵犯哈密,曹也没当成是大事。
因为以一部族,数万人,与朝廷大军对峙数年,到雍正上台才和谈,这不是玩笑么?
没想到,确实不是玩笑。
八旗糜烂如斯,已经无可用之兵,无可用之马。
竟然任由策妄阿喇布坦带着数千人马,劫掠北疆,实是让人汗颜。
这战争,是拖到雍正朝地,曹丝毫不怀疑这点。
说他矫情也好,他倒是真心想早些赚足军费,早点平定这场战争。
战争延续下去,战场上领军功地八旗兵丁,但实际厮杀的是汉军绿营,数万人地供给线也是惊动地方百姓。
曹站在远处,脑子里一会儿是家中出花的幼弟,一会儿是西北军中地兵饭。
虽不是刻意为之,但是他也有次同普通兵丁吃了一次大锅饭。
陈米老粮不说,里面还有不少沙子。
每个兵丁每日所分的肉干,也比规定的少了许多,甚至有的人半月不见肉味。
苍蝇再小也是肉,即便西北军费紧张,但是那些蛀虫仍是敢大喇喇的下手。
曹对于这些事,虽见了听了,但是他不是那种高洁的性子,也不愿多管闲事。
时至今日,想起西北战事的久拖,这其中军马供应不足有干系,将士士气不足也有干系。
康熙虽年过花甲,但是曹可不敢讲他当成糊涂老人。
就算朝廷没有明面上的锦衣卫,但是曹也相信,康熙自有耳目。
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法管吧。
从上到下,没有不贪地,要是真清查了,那还有谁能伫立朝堂之上?
况且他做了一辈子君王,又是爱名之人。怎么会大张旗鼓弄这些给朝廷颜面抹黑之事儿?
对于真正的清官,康熙也存了保全之心。
例如张伯行,以〃待罪免死〃之身,如今著授为总督仓场侍郎。
这个世界,真是没法说得清楚。
曹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心里告诫自己,将当官只当成当官,当成是庇护家族的手段,万不可迷失本心。
利不能求。官场求利,难免就昧了良心,不知不觉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名也不能求,否则容易变得执拗,引了小人攻歼,君王忌惮。
中庸要地,〃千言万言,不如一默〃要得。
正想着出身,就听身后有人道:〃大人想什么呢?礼部已经引人入座了。〃
是伊都立,身上穿着白鹇补服。面上神色却是有些僵硬。
前几个月,他因在归化纳妾之事,受到御使弹劾。连降三级,从太仆寺少卿贬为内务府郎中。
今天来赴宴的内大臣与侍卫中,有几位是伊都立的世交亲族。他穿着这五品官地衣服,跑前跑后的,面子上有些遮不住,就一个劲地往没人的旮旯躲,却是刚好碰到曹。
曹与他同僚一年半。晓得他的脾气秉性。虽是热心豪爽,但是也带着满人地自负与爱面子。
用伊都立地话来说。人活着就是一张面子,穷点苦点不怕。这面子就是不能丢的。
〃不过是小做惩戒罢了,大人好生消停一年,等过了风头再谋求官复原职就是。〃曹开口劝道。
伊都立却是摇了摇头,道:〃正四品地少卿,衙门的摆设罢了,我也不怎么稀罕。〃说到这里,却是一笑,对曹道:〃倒是大人,这次是大动作,外头说什么地都有,我却是信你的。就算穿着五品顶戴又如何?往后,我就跟着大人混了,大人可要记得提挈。实打实的做出些政绩来,我就不信,我熬不成一任京堂。要是那样的话,我可没脸儿再混官场,直接脱下这身皮吃兵饭去的了。〃
伊都立笑着说着,但是眼中却满是信任。
他地傲气,被吊儿郎当遮掩,实际上身为大学士之子,也盼着功成名就。
这份信任,使得曹颙颇为感动,点了点头,道:〃提挈不提挈的不好说,大人既有抱负,曹愿尽微薄之力。〃
说话间,丝弦鼓乐声想起,蒙古诸王、台吉已经列队进了太和殿入座……
四阿哥埋案牍,将公文料理完毕,又给外任上的几位门人写了亲笔信,已经是累的手腕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