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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岁瞅瞅炕桌上,抓了块鸭肉塞到嘴里,随后才快步追着叔叔出去。
看到对方只是几辆车行的马车,张富安心里有数。这样的寒酸,看来是草芥小官。果不其然,对方下了马车,一提身份,是原庆阳府知府陈弘道,如今已经被免了职。
若是平日里遇到这种倒霉蛋,张富安就算表面上仍客套,但是也幸灾乐祸地在心中腹诽几句。然,此刻他想起一人来,又看了看扶着陈弘道的那两个少年都披麻戴孝。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不由肃然起敬,道:〃原来是陈府台,还望恕小的无力,这是要进京拾王恭人地骸骨?〃
其实,对待像陈弘道那种免官知府,他本不用这般客套,只是想起两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叩案〃。那王氏进京前,也打驿站歇过脚,是个极其规矩半分的诰命夫人。进京高御状已经难能可贵。更不要说为表夫君清白,血溅都察院。怎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陈弘道听对方提到亡妻,眼圈泛红,哑声道:〃正是如此!在下已经罢官,本不应再来叨扰驿站,只是眼下天黑了,无法进县城,只好来这边求个方便。
张富安摆摆手:〃大人客气,只是如今往来官员较多,上房都占了,还请委屈一晚。明日要是要离开的,在帮大人调换。〃
陈弘道忙郑重谢过,张富安刚想吩咐侄女带着李家众人往偏院去,就听〃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影影绰绰像是来了不少骑。
张富安忍不住想要骂娘,这今日来怎么了?难道又是哪里来的总兵进京,最不耐烦这些武职。都带着亲兵,一个个牛逼哄哄的,最是大爷。侍候得稍有不合心,就是被踹上一脚。
张百岁站在叔叔身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忍不住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脸,这晚饭前给被那个打浙江来的副将给〃赏〃的。
只因那副将来得晚,三处上房都被去云南赴任地提督与总兵给占了。他官职比那三位低,当然不敢去挑衅,便将火气撒到驿站这边的人身上。
陈弘道虽然想催驿卒先带自己这些人安置,但是也省得眼下不是自己能够说上话的时候,便吩咐家人将马车退到一边,让出驿站的大门来。
先到的是两个长随打扮的年轻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衣裳,跳下马背。因驿站门口点着灯笼,那年轻人将门口众人环视一周,认出张富安的衣服,道:〃我家大爷是新升的山东东衮路道台曹大人,今带家眷回乡探亲,劳烦驿丞大人给安排个洁净的住处!〃
听说是个道台,张富安放下心来,笑着应着,看到陈弘道等人还站在一旁,寒风里很是孱弱地模样,不由心中感叹。就算是清官又如何?既然翻出这么大的案子,弄掉了几个督抚地顶戴,谁还再容他做官?忙叫侄子引起他们安置去。
又站在灯笼下等了一会儿,那车队才到达。
看着随行的三、四十护卫随从,护着七、八辆马车过来,张富安不禁心里开骂:〃娘的,一个四品道台,倒比总督巡抚的排行还大?〃
看着两个穿着皮毛衣裳的贵公子下马过来,容貌依稀有些相似,张富安心里暗暗咋舌,瞧这穿衣打扮,这道台要么是个大贪官,要不就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既然是回南边探情,难到是两淮盐商世家出来的?心里虽然胡思乱想这,面上却堆着笑,拱手道:〃想必这两位是道台公子了,下官武清驿丞张富安,还请公子帮着引见道台大人!〃
〃道台公子?〃那看着稳重些像哥哥的尚未开口,旁边那个少年已经笑出声来:〃你想要见道台大人,眼前可不就是,哪里还需要引见?〃
张富安闻言一愣,往兄弟两个身后看去,几丈外停着辆马车。看来道台大人是在车里了,他像这两个〃道台公子〃点点头,小跑着往马车那里去。
那两个〃道台公子〃因感意外,等回过头来,张富安已经在马车前俯首道:〃武清驿丞张富安见过曹道台!〃
这一声〃曹道台〃不仅引得方
话的〃道台公子〃爆笑出声,就连马车两面的互为随笑起来。
张富安被笑得心下不安,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还在琢磨呢,就听马车里传出一女声来:〃额驸
哪里跑出来的〃额驸〃?〃我在这儿,咱们到武清驿了,你再忍忍,我马上请驿丞帮咱们安排!〃
张富安脑子这才清醒过来,这〃额驸〃是皇家与宗室贵女夫君地称呼,那这马车里不就是贵人了?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朱轮车,红盖,红帏,红幨。盖角皁缘,正是郡主规制的车驾。
张富安正想着要不要立时跪下请安,就听方才应声那人道:〃张驿丞,在下就是东衮路守道曹颙,携家眷回乡,劳烦安排下住处!〃
一个郡主已经使得张富安吃惊,眼下看着这未及弱冠地少年口称自己是四品道台,他越发脑子糊涂。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批人来路不明,假冒皇亲。却不知意欲何为。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还没出顺天府呢,自京城到这里,又全是官道,真是歹人也不能这般猖狂。
但张富安终究有些不放心,笑着道:〃下官见过曹大人,这因今日往来官员众人,各房都住满了,要不您看这样。您将路引先借下官,下官去同上房的提督那人商议,看看能否让与他同行而来地两位总兵大人让出个院子来,省得委屈了贵人!〃
这〃贵人〃指的却是马车中之人了。若是车里真是郡主,别说是二品总兵,就是从一品提督该让也要让;若是那车里不是郡主。那事事非非有提督大人安排,就不干他这小驿丞什么事。
曹颙看了这驿丞一眼,对先前到的那两个长随吩咐道:〃你们两个,跟着张驿丞去拜会拜会提督大人!〃
…
那两个长随拱手应了,就见另外一个贵公子道:〃怎地这么啰嗦?住个破驿站还这样不省事,早知道在前面个县城就该歇脚!吴茂、吴盛,你们两个跟那什么什么提督说清楚,赶紧腾房子!〃
听着对方像是连提督都没放在眼里,张富安倒是有些相信那车里坐地确实是郡主了,否则怎么好这般托大?
离了门口,张富安带着吴家兄弟往后院上房走,便走便问道:〃敢问两位小哥儿,这是哪位贵人出京?〃
吴盛听了稀奇,回道:〃嘿,你这驿丞怎地听不进去话?我们方才不就说了吗?是我家大爷,新任命的山东东衮路道台!〃
张富安讪笑两声,道:〃下官问得是车中之人!〃
吴盛不禁翻了个白眼:〃那还用问,自然是我们府的主母!〃
吴茂听说张富安的探究之意,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便道:〃我们是二等伯江南曹织造府上地,我们爷是伯爵府长房嫡子和硕额驸,身上带着一等男的爵位,万岁爷亲自点为东衮守道,如今正是回江宁探亲的。车中是我们的女主子,淳王府的大格格,御封的和瑞郡主。〃
张富安的心肝听着一颤一颤的,淳王府可是皇子府,这大格格是皇帝的亲孙女,真正的金枝玉叶,怨不得那道台那般年轻,出自伯爵府,又娶了郡主,看地正得圣宠。
他刚要后悔,是不是刚才跪下请安有些失礼,又思量着不对,这驿站南来北往的,闲话最多,江南曹家前些年是显赫,这两年听说是没落了地,怎么还能这般风光?
驿站上房里,云南提督张谷贞正盘腿坐在炕上,同两个属下云南永北总兵汪一桂、云南开化总兵围着火锅喝酒。
起来也是缘分,这三人都是前几日新任命的,张提督原来是湖广镇筸总兵,汪总兵原是州副将,阎总兵原是永昌副将。三人正好同一日去兵部领的路引,竟是同僚,武人又不像文官有那些个讲究,便约好了一同赴任。
听说来人是淳王府的大格格与额驸,三人都下了炕。张提督与阎总兵倒还没什么,只是思量着让出间上房来,去请个安;汪子总兵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大家伙都看他,便道:〃在下是镶白旗的,这淳王爷正是在下的正经主子,这眼下喝了酒请安,却是有些不恭敬!〃
张提督是上官,不好说什么;阎总兵与他平级,笑骂道:〃瞧你那怂样,咱们只是远远请个安,还能熏着谁不成?〃
汪总兵说完已是后悔了,因为这酒是上官请的,这样说来好像埋怨人一样,瞧着张提督面色如常,方笑着说:〃呵呵,是在下失言,失言了,既然是在下主子到了,那自然是在下该腾房子的,阎老兄,却是要到你院子里挤上一晚了!〃
阎总兵忙道〃无妨〃,汪总兵换了个长随,打发他往隔壁院子去,让大家赶紧腾地方。
等张提督他们到驿站门口,给郡主与曹颙请安见礼后,便簇拥着两人往上房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叫声:〃救命,救命啊!〃声音分外凄惨,使人闻之不忍。
这是什么缘故?众人皆是变色,就听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张百岁满脸是血地跑过来,对张富安道:〃叔,不好了,厨房……〃尚未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八卷 青云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武官
百岁〃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张富安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浑身筛糠似的,哆嗦个嘴,哭不出来。
张提督与阎总兵、汪总兵都是军旅出身,虽然不能说身经百战,但是对于流血死人也都是常见的。阎总兵半蹲下开,摸了摸张百岁的脖子,还有脉搏跳动,估计只是晕过去。
初瑜被刚刚那凄厉的声音吓了一跳,略带不安地拉住曹颙的袖子。
张提督与阎总兵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这边郡主与额驸还在,正颇感为难,又是一声喊叫:〃啊!〃他们也顾忌不上那许多,略一抱腕便顺着声音跑过去。
曹颙想要过去瞧瞧,但是顾及到身边初瑜在,便回头想要吩咐曹颂送初瑜先过去,这一看却哪里还有曹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