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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峰,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签字吗?”
杨文峰为周伯伯擦干泪水:“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我就可以来看您。”
“对了,因为我想见你,也有事找你。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周玉书停了一下,“这一层都是内科病危病人,有些是得了肝癌肺癌和严重心脏病的,我虽然这三个器官都没有致命病,但却三个都有问题,而且恢复的可能性等于零。我知道,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啦。你刚才走过病房是不是听到呻吟声?在这里十五天,他们抢救了我三次,在这里,当我没有昏迷的清醒时候,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从其它病房传过来的痛苦的呻吟声,现在我已经可以分清不同的声音来自不同的病患,而且我还可以感觉到每一天都有一两个熟悉的呻吟声悄然消失,我知道他们被送到停尸间了。这里是生命结束的地方,也是最让我感觉到生命存在的地方。孩子,我一生都是无神论者,都是唯物主义者,我看得很开,你不用安慰我,更不要为我流泪。这些天我听到看到好多个病人在无望地同死亡搏斗中痛苦不堪,受尽折磨,最后还是被死神带走。这里大多数病人年纪很大,而且绝大多数是被现代医学宣布了死期的。可是出于人道,医生们还是尽心尽力一次次把病人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可是,夺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让病人再次等待另外一次死亡来临时的痛苦和折磨,让亲人们一次次看到病人同死神搏斗时的绝望,让医生经历一次次无奈和无助的叹息。文峰,我让你签字,因为我信任你,你能够理解我,有那么一天当你周伯伯无法战胜死神时或者当你周伯伯累了,想放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签字让我走,也让大家解脱,让医生有更多的时间去救治那些可以救治的病人,让国家把这种无结果的医疗开支用在别的病人身上,更主要的,让我不要一次次被死神折磨!我不是病人,病人还有康复的可能,我没有了。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想走得平静和有尊严点,我不想他们为了延长我几天的生命而割开我气管插上吸管,让我通过机器呼吸,或者让我的心通过一个机器在那里毫无感情地跳动。如果由单位代表我,只要能多延长一天生命,他们都不会放弃,可是他们却无法理解,靠那样延长的生命,特别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勉强维持下来的生命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得离去,这样的生命对于我只有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我知道,文峰,你可以理解我。当那样的时刻到来时,你会为我做决定,告诉我,我是对的?”
杨文峰把头俯在周伯伯身上,无声地哭泣着。“不,周伯伯,不会这样的!”
“唉,孩子,我像你这样的年纪时,从来没有认真考虑到死亡,我觉得自己是对的,老伴离开后,我开始思考死亡和生命。可是我以为自己都想通了,直到这些天死亡几次来找我,我才知道一个人只有在生命结束时才能真正理解生命,一个人只有在死亡降临时才可以切身体会什么是死亡。正因为只有从生到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生与死,所以生与死千古以来都成为说不清的神秘之事。文峰,我们无法战胜死亡,这些天我一边同死亡搏斗一边思考死亡,当我逐渐认识死亡的时候,我知道我无法战胜它。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周伯伯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总思考这些痛苦的东西?我想死得平静一些,死得更加有尊严,孩子,如果你无法理解我,我只希望你在那一刻到来时,按我的心愿做就可以了。”
杨文峰抬起头,使劲点点头。两人眼光再次碰上时,两人都挤出了笑意。但随即两人都意识到对方的笑容是为了安慰自己,就又沁出了眼泪。
“文峰,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这才是我找你来的最重要原因!”周玉书把眼角的泪水擦干。杨文峰看到的是一张严肃和充满智慧的熟悉的面孔。他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各种社会调查,每次我开始一个调查时,都觉得时间在追自己,所以我总是集中精力一件件做好。有些调查研究结果我写成报告报到上面被采用了,有些没有被采用,但我都很开心。但两年前我开始调查传销网,后来渐渐转到有关民工和盲流的调查上面,我想,你还记得,我这样做主要是受你之托,你不是让周伯伯多关心盲流吗?”
杨文峰点点头。
“文峰,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直认为自己是盲流,你同情关心盲流,其实,你周伯伯对盲流早有研究……这里就不说了。后来我受你之托,特别关心广东地区的盲流问题,结果,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周伯伯,好好休息吧,我们不要管那些事了,好不好?”
“文峰,这不像你,这不像你。”老人摇着头,直到看到面前的杨文峰慢慢挺起了腰杆,才接着说:“不要因为我的身体就把我们两人的约定搞得虎头蛇尾,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完成我已经搞了两年多的调查和研究。唉,文峰,如果问题没有搞清楚,或者你不愿意接着我没有结束的工作,你周伯伯死不瞑目的!”
看着老人,杨文峰心情很复杂。和周玉书分析问题、把酒聊天被他认为是人生一大乐趣,但面前的老人已经来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不过当他抬头看到周玉书盯着自己的眼睛时,心中一震,面前的周玉书已经和刚才谈到生命和死亡时的老人判若两人。杨文峰凛然一惊,心中暗暗思忖:周伯伯一辈子工作从来没有停下来,甚至连陪伴老伴的时间都没有。当老伴离开,周伯伯也退休后,才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倏然消失。后来周伯伯一直东奔西走,故意让自己亲力亲为去搞调查研究,才使得失去了重要内容的生命又获得了新的意义。现在当死亡缠绕着周伯伯时,难道我狠心剥夺他最后的乐趣?!如果我停止和他一起工作,那么他老人家就得整天躺在那里想着死亡,等待死亡。
杨文峰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再次挺了挺腰,脸上也刹那间恢复了镇静和沉着。
“我现在倒是担心,我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和你一起完成我已经开始的调查和研究!”
这句话说完,这间供高级干部等待死亡的病房立即变成了临时办公室。
“小杨,还记得你上次把我从新塘镇西城公安派出所领出来那件事吧,当时我正在对广东地区的非法传销作调查。传销在国外是一种很正常的商业销售行为,也就是建立工厂和消费者之间的直接联系,利用层层人际关系网络推销产品。这一销售形式在改革开放之初就传到中国,但由于当时商品数量和品种都很有限,这一销售形式并不怎么有效。但这一传销形式在进入中国后,渐渐带有了中国特色。首先,国外传销网络是纯靠经济利益编制在一起的松散销售网络,但到了中国却变了味道,除最早的经济利益外,传销网络愈来愈演变成为一种社团和组织。上下级分明,令行禁止,倒好像是旧社会的会道门;其次,西方主要靠传销技巧和经过培训的传销人员的花言巧语去销售,但在中国传销行业传出越来越多的欺骗和强迫销售,这些年传销网依仗自己人多势大欺负消费者的恶性事件越来越多;第三,中国特色的销售网不但让消费者成为受害者,而网络中的低级销售人员也成为最大的受害者。西方的所有销售网在发展会员时都先要进行免费培训,然后让会员免费领取物品去推销去发展会员,可是在中国,少数组织传销网的人不但不对招收的会员进行培训,而且还让他们以高价购买推销的产品。有些组织传销网的人就靠这种方式敛财,至于是否可以推销出产品、是否扩大产品的知名度和销路,反而不是他们的目的。结果这些年全国范围内,因为听信神奇的传销神话而陷入骗局的人每年多达百万,其中以年轻人为主,最近几年发展到大学城。”
“国家从开始就禁止的,不是吗?”
“是,从一开始就禁止了,最早的考虑是从国家安全出发的,因为八十年传销术刚刚进入中国时,所有的传销网络的幕后老板都是海外西方的大公司。当时我们接获情报,声称中央情报局正密切关注西方传销公司在中国的发展情况,视时机成熟,他们会渗透传销公司,到时把传销的产品换成西方标榜的民主和自由理念就可以了。获得这个情报后,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八十年代初第一次发出了指示,禁止非法传销。由于我们国家没有合法的传销,所以,也可以这样说,在中国所有传销都是非法的。后来随着中国社会越来越开放,中央情报局大概有了更多的方式渗透中国社会,所以我们并没有获得类似的利用传销网络试图和平演变中国的情报。但我们国家一直没有废除这个禁令,主要的原因就是传销制造越来越多的经济受害者,给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杨文峰专心地听着,不时担心地看着讲话越来越吃力的周玉书,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阻止老人讲下去。
“可是,小杨,你知道,这些年传销在中国不但没有被禁止住,而且像燎原之火,迅速延烧开来。目前在广东地区就有近六十个传销组织,正式会员就有四十万人。我当初搞这个调查,主要是想搞清楚这些传销网络在如何运作,我认为,光靠禁止不是办法,而且禁止了二十年根本不起作用。我在想: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解除禁令,加强统一管理。毕竟所有的传销都是以商业赢利为目的的。”
周玉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杨文峰扶他躺低了一点,然后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一口口喂给他吃。过了好一会,老人才恢复一点体力,长长叹了口气,断断续续讲下去。
“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在花园酒店击手为约的事吗?那之后,我在继续研究传销的时候,用很多时间对流动人口进行详细的调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