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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苏(或者我们应该称她为陈太太,除了避免与《阿飞正传》发生混淆,主要是那更接近她的自我身份认同)约会,只能允许谈话围绕着自己不忠的另一半。吃饭点的是配偶心爱的菜——我实在没有办法禁止《哭牌》在耳边响起。那是另一出尹桂芳名剧《何文秀》的戏肉,惨遭奸人所害的男主角失踪三载,他妻子以为他已经逝世,哭哭啼啼在虚设的灵位前替他做忌。躲在墙外偷看的何文秀只见灵前摆着六道菜,都是往日自己最喜欢吃的:“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第三碗香蕈蘑菇炖豆腐,第四碗白菜香干炒千张,第五碗酱烧胡桃浓又浓,第六碗酱油花椒醉花生。白饭一碗酒一杯,桌上筷子有一双。看来果然为我做三周年,感谢娘子情义长。”食物名正言顺成为爱情的证明,如果他曾经对独守空房的老婆怀疑,这一刻云开见月明了——胃既是通向心的捷径,在必要时候有义务充当心的证人。
《花样年华》最令人忍俊不禁的一场戏也漫布越剧的气味。周慕云家内无人,邀请邻居苏丽珍到房间相会。没想到赴宴的二房东突然回来了,还带来牌友,闹哄哄在客厅展开竹战,劈劈啪啪打通宵。心虚的周和苏进退两难动弹不得,无计杀出四方城,只好将就着在房里过了一夜。孤男寡女意外被困斗室的喜剧,《王老虎抢亲》早演过了。恶霸王老虎元宵观灯,看见一个美貌妇女独自夜游,不由分说把她抢回府去,兴高采烈准备即晚成婚。善辞令的女子讨价还价,最终说服急色的王,答应延期至翌日才洞房花烛。为了防止她逃跑,王把她送进妹妹的秀阁。他不知道,绝色美人原来是才子周文宾扮的,不但一亲芳泽的美梦完全落空,还赔了夫人又折兵,糊里糊涂成就了妹妹的姻缘。
耳熟能详的梦呓,或者不存在于王家卫白日的意识里。沉淀在记忆最深处的,于夜色掩护下冉冉浮上来,做梦的人要是自己听见,大概也会吃一惊:真有这么一串音符,默默像一串珍珠,装饰着神秘的过去么?
迈克
自由写作人,现居巴黎,已出版文集包括《性文本》、《狐狸尾巴》及《互吹不如单打》等。
第二部分王家卫电影的海外接收(1)
李焯桃
1994年,《东邪西毒》在香港引起舆论几乎一面倒的口诛笔伐,王家卫从此成了本地电影建制的眼中钉、坏孩子(enfant terrible)。
同年,《重庆森林》巡回各国影展,却产生惊艳效应,外埠版权火速地逐个卖掉。塔伦蒂诺甚至说服了Miramax把它买下来,作为由他负责的label(Rolling Thunder)全美发行的第一部电影。那真是关键的一年。
王家卫从《旺角卡门》叫好叫座开始,到《阿飞正传》成为影评人的宠儿,却票房失利种下祸根。到《重庆森林》在港推出时,当年围绕《阿飞正传》出现的毁誉之争也更形尖锐;而《东邪西毒》的出现,终于把反对派推到了忍无可忍,非决裂不可的极端。
正当王家卫在本地陷于四面楚歌,《重庆森林》却无心插柳地为他打开了一片海外的新天地。须知《旺角卡门》时的王家卫,仍恪守工业的游戏规则,拍江湖片虽偶有破格却不算离经叛道,本地甚至一致认定他是位有前途的新秀。但影片在戛纳电影节的“影评人一周”展出时,却正因太合乎港产片的规格(如充满欧陆艺术片市场认为太过分的暴力),而激不起半点涟漪。
《阿飞正传》本来完全适合欧美国际电影节的口味,可惜却时机不合——当时正值港产动作片如日方中,吴宇森和徐克等人在西方炙手可热'1',偏偏这部“文艺片”又无任何露骨的时政隐喻,自难惹人注目。此外,影片情调幽郁,西方人又不像港人其时进入后过渡期,无法兴起那份世纪末惆怅的共鸣。犹记得《阿飞正传》曾在柏林电影节的“青年电影论坛”展出,王家卫和张曼玉都出席了,结果亦无功而还。
《重庆森林》却改变了一切。它1994年7月在港上映时,尽管票房不恶,主流评论却依然颇多保留,皆因未能摆脱传统剧情片的标准。《重庆森林》紧接在8月卢卡诺及9月多伦多电影节做海外曝光,却技惊四座,好评如潮。对电影行家来说,影片那份自由奔放、不拘一格的创意自然令人激赏;而对一般跑影展的艺术片买手而言,如此令人心花怒放、写年轻人感情感性甜美如棉花糖的艺术片,也实在太可遇而不可求了吧?
于是,当香港影评界以至舆论界仍为《东邪西毒》各执一词,烽烟四起之际,《重庆森林》已悄悄征服了欧美主要的影评阵地。且看如下评语:“创意无限,大胆幽默,不可思议”(法国《电影手册》),“美丽、简单、有趣、聪明……有多些这种电影便好了”(法国《世界报》),“既前卫又通俗,动感活泼又难以归类,充满奔放的青春情怀,既富强烈的地域性又有共通的世界大都会色彩”(美国《首映》)。
11月,塔伦蒂诺应邀往斯德哥尔摩当电影节的评审,对《重庆森林》一见钟情。王菲获最佳女主角奖,影片也获国际影评人联盟奖,分属锦上添花。更重要的是国际影坛的当红炸子鸡塔伦蒂诺(他同年5月凭《低俗小说》夺得戛纳的金棕榈大奖)为它全力护航,对王家卫跳出艺术片小圈子而成为家传户晓的名字,居功至伟。
翌年6月,他在洛杉矶加州大学主持《重庆森林》美国首映礼时说的一番话,颇能反映不少影痴(或港产片fans)喜爱王家卫电影的心情:“我就那么坐那儿看着这电影——我已经看过这戏好几遍——然后,来到不同的地方,我就开始哭了,眼泪开始掉下来。那些场面,不过是一个笑话、一点音乐,诸如此类。我在哭什么呢?这电影应当令我感到一份炫目的快乐才是呀。我的哭,并不是因为这电影;我不过是因为,竟然可以如此深深地爱着一出电影,而哭起来了。”
今天回首,那真是一个电影在庆祝诞生百周年前夕,犹充满着鲜活的希望的年代。基耶斯洛夫斯基(《蓝白红三部曲》)、基亚罗斯塔米(《橄榄树下的情人》)、侯孝贤(《戏梦人生》)等新进大师创作力如日方中,杰作迭出。新秀塔伦蒂诺、王家卫、蔡明亮(《爱情万岁》)、北野武(《奏鸣曲》)等又纷纷拍出他们的新人类电影代表作,年轻影迷也可轻易找到他们的偶像。而王家卫又特别幸运,遇上塔伦蒂诺这个知音,《重庆森林》在不少地区皆紧接着《低俗小说》数月后上映,二人惺惺相惜自然容易变成宣传话题,故在英国和法国,王家卫有“中国的塔伦蒂诺”之称。又不论有心或无意,王家卫火速开拍的《重庆森林》续篇《堕落天使》于1995年拍竣,打铁趁热,卖埠固然不愁,更在国际的电影节界、影评界和艺术片市场延续了气势及知名度,为他其后的声名地位更上层楼奠下了基础。
1995年9月,《堕落天使》在多伦多电影节首次国际曝光,现场观众反应之热烈,简直是吴宇森当年受到英雄式欢迎的翻版'3'。同月,《重庆森林》在伦敦发行上映,《视与声》以显著的六版篇幅报道,托尼·瑞恩(Tony Rayns)更以《时间的诗人》(Poet of Time)为题,对王家卫推崇备至。再一年后,轮到《堕落天使》于伦敦公映,《视与声》更以封面故事的形式及同样大的篇幅,誉之为“本年度最令人兴奋的电影”。
第二部分王家卫电影的海外接收(2)
相形之下,在香港引起满城风雨的《东邪西毒》,在国际上的反应便远不如《重庆森林》般轰动。这本来自然不过:连本土观众都看得一头雾水的复杂人物关系,看似支离破碎的结构,外国人要靠追字幕(因此难以分清谁是旁白的主人)来看懂影片的来龙去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话得说回来,《东邪西毒》在西方也有它的知音和拥趸,像其时尚未走马上任鹿特丹电影节总监的伦敦当代艺术中心(ICA)电影主管西蒙·菲尔德(Simon Field),便对王家卫重塑武侠类型的努力十分激赏。加拿大影痴约翰·查尔斯(John Charles)甚至在其巨著Hong Kong Filmography; 1977…1997中,以三倍篇幅详论《东邪西毒》并给予10分满分!
香港影评人中推崇《东邪西毒》的,不少却是由于有《阿飞正传》的情结。那不单指《东邪西毒》在某程度上是《阿飞正传》未能拍成的下集(因此先天上已加感情分),更因二片受到建制保守派的责难如出一辙,且一部比一部严厉。在卫道(维护创作自由)的大原则下,《重庆森林》相对上只是一个轻盈的小品而已——更何况王家卫在剪接《东邪西毒》的空隙中,以短短三个月时间闪电完成这部减压兼充电的习作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
对香港人来说,最决定性(definitive)的王家卫电影始终是《阿飞正传》,就像吴宇森的代表作永远是《英雄本色》。但西方人的接收过程跟我们并不一样,令他们为王家卫和吴宇森倾倒的,肯定是《重庆森林》和《喋血双雄》——都是二人更形式风格化,感情负荷也较轻的作品。
须知《重庆森林》在西方能替王家卫做出突破,固然有影评人眼前为之一亮而推崇备至的成分(王菲的短发使他们想起吉恩·西柏格或安娜·卡利娜,影片的即兴与自由亦使太多人拿早期的戈达尔作品如《筋疲力尽》来相提并论),但更重要的,是它执著于年轻人为爱情烦恼兜转的题旨,对他们的浅薄造作毫不避嫌(梁朝伟对着毛公仔和肥皂诉心声),从而赢取了千千万万年轻影迷观众的欢心。甚至可以说,《重庆森林》是王家卫作品中最开扬、最接近有个团圆结局的一部。正如他本人自承:“开心的东西,永远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