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记不记得她,其实并不重要。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过程。
第一部分王家卫电影的记忆与遗忘(3)…(图)
忘却,是命运,但那同时是我们自行选择的命运;主动兼且有型有格的忘却,令我们成为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笔下那个上山的西西弗斯(Sisyphus),我们得以告诉自己,在记得与忘记互动的过程中,命运已被克服。
完全非我到完全自我
《阿飞正传》的中文片名,令人立即想起的是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和Rebel Without a Cause(1955)'4'(至于1969年龙刚的同名电影,则是本土的对应)。现代人失落心灵家乡,四无挂搭,年轻跃动的反叛主体惟有向四周浪掷生命;这大抵是一个共通题旨。电影中那个著名的譬喻“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飞累了便在风中睡觉”)塑造了高度浪漫化了的浪人形象,并以死亡作为它的终局(“这种鸟一生只会落地一次,那便是它死的时候”)。自比这种鸟的旭仔最后死了(死于任性,死于命定的执著),他当然不会是90年代初港人的认同对象,但他的故事展示了一个不想面对过去,甚至被过去拒绝(旭仔的亲生母亲不愿见他),没有相当确定的未来,只有其实也不可以抓牢的当下的景况。而这景况,恰好便是当时港人的心境。
80年代末香港前途尘埃落定,香港人对期限的醒觉变得更为敏感,于是《重庆森林》中便有了“过期罐头”的启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会有一个日子。……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探员223的自言自语,究竟说到了多少香港人的心里去?过期的恋情、在4月30日寻找5月1日便过期的罐头……面对快要过期的现有生活,当下也仿佛显得极之浮动,非常不真实了。由是突出了非我和完全自我的辩证。
不真实的存在感觉每每令主体剥落,而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更易剥离到互不干涉的程度。王家卫的角色是孤独的,要靠独白传情达意(也在间接交代剧情),论者已多有论及,不过,更明显的,是主体散离后情绪的释放,以不依附主体漂荡的方式,渗浮进死物之中,这一方面再现了非人化的处境,一方面则是物件进入叙事之中。
因而,《重庆森林》的男角经常对着死物(由家中肥皂到啤酒瓶)说话,实在怡然理顺得很。这是一种无可交流的自我交流,因我面对非我的包围,面对变成非我的命运而变得完全自我。
于是,村上春树进来了。《1973年的弹珠玩具》中主角在仓库和弹珠机对话的场面,本就充满电影感。他不少短篇出现的物化(既是所谓“新马克思主义”的物化,也是《庄子》的物化)场景,当年也常常被视为可跟王家卫电影相互对照。王家卫在早年访问中承认过十分喜欢村上春树的作品'5',两人作品中的相似之处,更曾是香港文化界的谈论热点——包括那些没有名字的主角、用数字作记号、出人意表的怪异譬喻、你拒绝我我拒绝你的人物关系,以至零碎而又虚幻的叙事/心灵时空……村上春树的完全自我世界法则,也完全适用于王家卫的国度。
世界不如人意,个人是最后的碉堡。要改变历史,我们大可呼唤意志,但更常见的,却是动用想像。意志外发,想像内收,收之又收,以至于完全自我。
一个时代的结束
《阿飞正传》的故事始于1960年,终于1962年;《花样年华》的故事始于1962年,终于1966年。两片有着同一姓名的女角(苏丽珍),由同一个演员(张曼玉)饰演,梁朝伟在《阿飞正传》中最后作无厘头的出场,然后在《花样年华》中出任男主角。两片的关系呼之欲出。
据说,《花样年华》本来打算拍到1972年,写苏丽珍和周慕云十年间的情事,后来由于规模过大而停在1966年。1966年的选择大抵不是偶然的,那是香港发生动荡的前一年,自始港英殖民统治进入怀柔阶段。对王家卫来说,60年代作为一个美好年代的代表,也踏上了消退之途。
《花样年华》临近结束的字幕是这样写的:
那个时代已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花样年华》在2000年公映,它总结了《阿飞正传》的题旨,但也难免带上了90年代港人的情怀和意向。字幕打出,甫接着便是苏丽珍儿子庸生的出场!已过去的“那个时代”,不也可以同时指涉着80年代末吗?《阿飞正传》和港人的共感以至命运共振,来到2000年,不正显得遥远了点吗?导演怀念60年代,也令观众怀念起90年代来。毕竟,王家卫的电影属于60年代,也属于90年代。
【注】
'1' 朗天,《“后九七”与香港电影》(香港电影评论学会,2003)。
'2'《重庆森林》中梁朝伟饰演的警察,编号到底是663还是633?字幕出现633,但梁朝伟警服肩膀上挂的号码明明是663。有一幕食店老板唤梁朝伟633,被伙计即时更正:“老板,663呀!”这一幕已解开了疑团。不少电影书籍,尤其是外国的电影书籍,都“错”写了633,本书则以663为准。——编者注
'3' 可参考米兰·昆德拉著、孟湄译的《小说的艺术》(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页117;或参考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简体字版,页187。——编者注
'4' 美国导演尼古拉斯·雷伊(Nicholas Ray)的著名作品,在香港的中译名为《阿飞正传》,在内地则译为《无因的反叛》。——编者注
'5' 可参考Tony Rayns; 倚oet of Time蝇 Sight and Sound; 5:9; 1995; P。12…14。——编者注
编入本书时,本文略有删节。——编者注
朗天
文化策划与评论人,大专院校客席讲师,曾是资深报章编辑及记者,后进入火星及天王星冲击下的第四蜕变期,只希望活得更实在。已出版著作有《基督教之贫乏》、《人喜欢被骗》、《噪音》、《后虚无年代》、《“后九七”与香港电影》等十六部,以及已努力十二年的作品《行者之错步》。现任香港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第一部分王家卫的后现代城市超级市场(1)
张志伟
液态爱情的隐喻
最后有关《重庆森林》及《堕落天使》的后现代性,是城市短命爱情的隐喻。
不少后现代学者认为,后现代消费文化精神已慢慢入侵及改变我们的思考方式。现代社会消费奉行的是大规模及有系统的生产方式,制作出来的商品选择虽不多,但强调其实用及耐用性。后现代社会则不同,奉行的是弹性灵活的小规模生产,其消费文化强调丰富选择、感觉消费及用完即弃。巧妙的是,这种消费文化和后现代社会的生活境遇非常合拍,从而成为我们思考生活的方式。太多人说过,在后现代社会,由于再没有统一绝对的价值观及生活方式,所有东西都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譬如以往成家立业被视为成年人必经之路,现在却变成是同居或单身以外的一种生活选择而已。同样重要的是,后现代社会的生活选择何其多,而每一种生活选择都可以一试,然后又可潇洒放弃。这种生活处境,令后现代人觉得生活上所有东西都变得像24小时便利店中的选择:选择无穷无尽,不用长期承诺,用完即忘。兴趣如是,工作如是,性取向如是,政治立场如是,生活方式如是……就连爱情也不例外。
是的,在后现代学者眼中,24小时便利店化已成为爱情的游戏规则。后现代爱情关系,如任何选择一样,都注定是短命的。鲍曼(Zygmunt Bauman)称后现代爱情为液态爱情(liquid love)'16',其实已相当传神,但《重庆森林》及《堕落天使》更有趣的地方,是用了平日我们不大自觉的后现代日常消费语言,去为我们的后现代爱情打隐喻。这种做法,一方面能把这些消费语言陌生化,令我们能较有距离去思考后现代消费文化,另一方面又能凸显后现代爱情的短命,令观众有所感触,是绝妙的一石二鸟做法。
这些精彩爱情隐喻包括:
·爱情是有expiry date(期限)的:expiry date是《重庆森林》中警察金城武思考爱情时用得最多的词语。现代工业社会的消费品虽然也有期限,不过在后现代社会,消费物件的周期及潮流愈来愈短却又是真的。以往上一代人认为是耐用品(如家具),今天已变成潮流消费品(宜家家具就常叫你为家具换季)。这种后现代消费境遇,就令金城武为自己和女友的爱情定下一个月的expiry date。矛盾的是,最后他也用了expiry date去质问爱情的本质:“不知道从什么时开始,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在《堕落天使》中,哑子金城武以为杨采妮对旧爱的怀恋很快会过期,但几天后杨采妮未有赴约,他就很快断定自己对杨采妮的爱已过期。“每样东西都有期限”的后现代精神,落入王家卫手中,就成为一种讽刺隐喻。
·爱情如食物 I:凤梨罐头:要论能提供最多选择的后现代消费品,食物肯定是其中之一,你看看City? Super '17'就知道了。在《重庆森林》内,警察金城武最执著的东西,就是凤梨罐头。凄凉的是,吃足一个月凤梨罐头后,他和女友的爱情还是过期了,而金城武的领悟,就是自己在女友心中只是一罐凤梨而已。
·爱情如食物 II:厨师沙拉(或炸鱼薯条或比萨饼):《重庆森林》内,另一种食物——厨师沙拉——亦成为爱情隐喻。巡警梁朝伟一直以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