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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辩解啊……你说给我听啊……说你是我的姐姐,不是吃人的怪物!”魂魄的声音细弱而高亢。陆臻流着泪,泪水所过之处,留下纵横班驳的刻蚀痕迹,她的魂体正如蜡烛般渐渐融化委地。夜风吹过,青蓝色光雾一道一道随风扬起,向饕餮缠绕过去。那风拂面微凉,风里夹杂着隐约的声音,如同耳语,纠缠不去。
饕餮在光雾的包围中狂乱地一口咬住自己的前肢,狠狠一撕,鲜血“唰”地喷涌出来。撕下的一道皮肉垂在她的獠齿间,静静滴落着血。她昂起头,眼里闪过凄凉的光,猛然将自己的血肉甩了出去,“啪”地一声脆响,那血肉贴附在对面公寓楼的外墙上,又缓缓地向下滑去,划出一条猩红的垂直线。
捕梦深吸了一口气,眉间渐渐纠结起来。镇魂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过他耳边:“如果不忍心,就不要看。”
捕梦背转身子依靠在栏杆上,从外套内袋里摸出香烟,翻开打火机外盖,弹出叮地一声脆响。
镇魂说道:“原来你会抽烟。”她依然扶着栏杆俯瞰楼下,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光都不曾转向他。
他低头点烟,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们不是法官,不能审判人类的罪愆。保险公司的职员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生意,如果非要说我们有什么不同,也不过就是我们有能力去保护保险人,尽量减少公司的损失而已。”几乎当镇魂每说出一个字,便有一簇新的血痕绽开在捕梦的视野内。不必转回头去,他也知道,这伤心欲绝的妖兽正在以锐利的牙齿肢解它自己。
“哪怕是,那样的保险人?”捕梦侧过头,看了昏迷在地的田清和一眼。
镇魂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哪怕是那样的保险人,哪怕只是他的女儿在47楼为他买的一份普通人身安全险,也都是特别事务部的职责。我知道你的心情,如果不是饕餮这样强大的妖兽,我们不会用摄魂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攻击她的弱点,更不会对她施加自残的催眠。”
“……我没有催眠她。还没来得及。”捕梦张开左手,手心凭空燃起一小朵金黄火焰。无数缕青蓝色光雾像夏夜的萤火般翩翩聚集而来,绕着火焰划出美丽的弧光,它们经过捕梦耳边时,他听清了风中夹杂的不眠不休的魂之语。
“怪物,把姐姐还给我……”
那些光点最终都投入火焰,融为一个小小的光球。捕梦握紧左手,再度张开手掌的时候,那上面已经空无一物。
他们俩虽然并肩站在阳台栏杆前,视线却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午夜的上弦月将微妙的光与影投射在他们的身上,楼下道路上,中年男子依然昏迷不醒,残余的饕餮头颅与脏器血污狼藉在月光下现出深浓的红色。而嗅到了血气的各色大小精魅,正在聚拢过来,发出欣喜的叫喊。
次日清晨,装修工人经过这条路的时候,路面看起来整洁干净,与昨天并无不同。没有人知道,昨夜,这里曾有一场多么盛大的狂欢之宴。
田清和在近午时分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滚到了床下。他稍稍直起腰来,骨节便发出疲惫的喀喀声,浑身筋肉酸疼,仿佛在长途客车上颠簸了一夜。昨夜的噩梦使他手脚虚软,然而他又无法确凿地回忆起,那究竟是些什么梦。
从那以后,噩梦如同庞大的马尾藻群般,一直纠结着,每一晚都将他拖下暗黑的恐惧的海底。
之一 不可救妖 V
“啊——好可爱哟,真想一口吞掉!”少女欢喜地从店门内跑到马路上,对着正午的阳光仔细端详少年的大头贴纸。
少年随后从店内走出,取笑地说道:“别人是用心脏来爱,你是用肠胃来爱啊?”
“那又怎么样?”少女俏丽地歪着头,“我的胃好得很,什么都能消化!”
听到少年少女的对话,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片刻之后,镇魂拉了拉捕梦的手臂,凑近他的耳边郑重其事地轻声说:“告诉你一件不得了的事,那天晚上把田清和拖回家的时候,我把那根梦魇的鬃毛放在他的床下了。”
捕梦稍稍一怔,垂下眼睛,唇边露出一线笑容,拍了拍镇魂的头。镇魂压抑不住得意,也笑起来。
走了几步,捕梦搭着镇魂的肩,低下头状似亲昵地对她耳语:“我也告诉你一件不得了的事,好不好?”
“嗯?”镇魂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就在刚才说话的时候,我们把那只得过华南变身比赛四连冠的怪盗狸猫,跟丢了。”捕梦微笑着扬了扬眉毛,悲凉的声音却与表情完全不符。“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泡汤了。”
(完)
之二 逃之夭妖 I
密闭的小空间,称不上宽敞,但是四人两两对面而坐还是颇为舒适。十六七岁的秀丽金发少年端坐着,另一名看来年纪相仿的少年枕在他的腿上舒适地熟睡,脸上盖着的报纸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对面的一男一女稍为年长,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服装整洁严谨,像是上班族,女子也正旁若无人地靠在男子肩头沉睡。
清醒着的二人却并不交谈。
金发少年的双手神经质地握着一顶印有卡通鲸鱼图案的棒球帽,男子的脸孔则被眼镜遮去了大半表情,令人无法判明他的目光焦点何在。
“镇魂,我、我有点怕……究竟怎么样他们才能不尖叫呢?”少年的声音颤抖着,不安地拧紧秀丽的金色眉头,眉下有一颗殷红的宝石眉钉发出微光。
看似瞌睡的女子稍稍挪了挪脸,睁开一只眼睛。“你脱掉那一身乔治奥阿玛尼的衣服,爬上车顶,现出真身,不要说人啦,方圆十里内飞禽走兽都会立刻安静下来。你家十四叔这么做的时候,整整一座城的人都看见他了,硬是鸦雀无声哪。”
镇魂身边戴银框眼镜的文雅男子淡然开口:“不过,5秒钟后通常会有另一波完全不同的尖叫爆发,那个基本上就很难控制了。”这是镇魂的同事捕梦。
“我十四叔?”少年疑惑地偏了偏头:“你是说敖晟?”
捕梦平静接口道:“当年有位叶老先生爱龙成痴,敖晟殿下年轻顽皮,干脆现出龙身跑去人家家里,没想到那叶老先生痛哭流涕承认错误,请殿下速速回东海去'奇·书·网…整。理'提。供'。殿下很扫兴,在人家门口啐了一口,走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少年一时忘记了恐惧,好奇地将俊美脸庞伸向捕梦。
“这个事件很有名,一度被编入了语文课本,叫做叶公好龙。”捕梦文雅地将眼镜摘下擦拭,失去镜片遮掩的双瞳犀利惑人。“后来敖晟殿下那滩干掉的口水被叶老先生拿去卖了个好价钱,这一点典籍里倒是没有记载。”
“口水也可以卖钱?那我不要做偶像歌手了,去卖口水好不好?”金发少年满脸放出异样光彩,几乎要现场制造几毫升样品来看看。
“龙的口水能卖钱,因为那是龙涎香(注一,传说是这么说的,其实是抹香鲸的肠胃分泌物^^)。虽然蒲牢和囚牛都是龙子,但是你们的口水就只是口水。”镇魂额角青筋微微暴起。“云从,你也给蒲二补习一下常识。”
被点到名的人横倒在同伴的膝上,睡得依然很香甜,盖脸的报纸底下露出一把咖啡色的乱发。
镇魂伸手推推熟睡少年的肩膀。“云从,云从,马上到了。”
名为云从的少年惺忪地抬起脸,露出清秀鼻翼上钉着的一颗米粒大的蓝水晶,以及清晰地印在眼下肌肤上的睫毛膏痕迹。
“粉底没有泛油光,眼线清爽,眉粉没有化开,润唇膏颜色也很可爱……”蒲二捧着一面圆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庞,终于渐渐镇定下来。“嗯,没问题。来,云从,粉底借你。”
云从顺手接过海绵,仔细涂抹,遮去脸上的污痕。
捕梦戴上眼镜,恢复了温和无害的外观,指指车窗外。“先决定要怎么下车吧。”眼前面积不过半平方米的车窗玻璃上,十几张年轻兴奋的面孔正如同糯米丸子一般被反复搓圆搓扁。
他们乘坐的加长型房车在少男少女的簇拥下缓缓滑行至码头客运贵宾休息室门口,有如被千万蚂蚁蠕蠕包围的一块骨头。
镇魂颓然叹了口气。“幸好车窗是单向玻璃的,要让这些歌迷看见你们涂粉底的样子,看他们还会不会为你们这些臭小鬼要死要活。”
蒲二调皮凑近车窗摆出鬼脸,忽然全身一缩,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原来是一个男孩被挤得整个人趴伏在车窗上,T shirt上的卡通鲸鱼图案恰好贴到蒲二眼前。这只被父母不负责任地简单命名为“蒲二”的蒲牢,名字虽然寒酸,却是东海龙王敖广的外孙。当然,无论出身如何高贵,蒲牢就是蒲牢。这种动物的原形和龙十分相似,只是几乎比成年龙的体型小了整整一倍,鸣叫声优美宏亮——特别是在被鲸鱼追逐的时候。人类恶意而创造性地利用了蒲牢畏惧鲸鱼的特性,寺庙内的大钟上通常铸有蒲牢的纹样,并将撞钟的长木雕成鲸鱼状,据说这样钟的声音可以远达数里开外。自人类航向大海以来,所有关于咆哮的海怪、海妖之类的文字记载,其实绝大多数是被鲸鱼追逐得慌不择路的蒲牢。在龙及其近亲一族中,蒲牢算是最胆小的一种。
“云从,你们不是已经帮他做过适应特训了么?”镇魂蹙眉道。
云从耸了耸肩:“前后花了两个月,总共耗费半吨新鲜鲔鱼作为奖品,现在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鲸鱼’二字,还可以看鲸鱼记录片坚持10分钟不叫出声来,好像已经达到极限了。”
“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通告推掉?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应付嘛。”
“没办法。”云从一笑,鼻翼上的蓝水晶就闪出魅惑的光芒。“有人就是这么衰运,第一次开演唱会踩断音箱线、第一次坐摩天轮遇见雷公爷爷、第一次接吻是跟动物园的麋鹿,第一次上知识问答节目大获全胜,奖品就是这个慈善通告。只有我能陪他来,蒲大和蒲三只好帮我们买意外保险,恪尽兄弟的友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