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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上一片肃静,除了羊皮靴踩到煤渣子时发出的脚步声外,完全听不见别的声音。
监斩官绕着法场查了三遍,只有第一次经过那个已经被封闭的砖窑时曾经停顿了一下,
其余的时候都走得很快。
但是韦好客确信这附近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都绝对逃不过他那双其中也不知累积了多
少智慧和经验的锐眼。
现在他已经坐了下来,坐在那张特地为他准备的交椅上。
卫上们虽然都认不出这位监斩官是准,但是每个人都被他那种慑人的气势所夺,这些也
曾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过的健汉,竟没有一个敢大声呼吸的。
只有韦好客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监斩官眼中凶猛四射,一张瘦骨棱棱的脸上却全无表情,只冷冷的说了句:“现在你已
经可以将人犯解来了。”
(四)
丁宁挺胸、抬头,在前后八名卫士的护守下,大步走入了法场。
他已下定决心,绝不让心里的情感流露到脸上,绝不让任何人在他临死前看到他的愤怒
和悲伤。
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就这么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实在死得太冤。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死定了。
自从他发现韦好客用来绑住他的绳子是用金丝缠绞之后,就知道自己死定了。而且是死
在他一直以为会救他的朋友手上。
——这是种多么大的讽刺。
可是既然要死了,就得死得光荣,死得骄做,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
所以他走入法场时,他的神情和态度就像是走入他自己的客厅一样。
可是一直冷如刀锋青如磐石的监斩官看到他时,眼睛里却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甚至连姜断弦都注意到了。
姜断弦恰巧就在这一刹那间走进了法场。
(五)
妻断弦穿一件紧身密扣的灰布衣服,颜色的深重几乎已接近黑色。
这是他们这一行在执刑时传统的衣着,无论什么样的人穿上这种衣服,都会给人一种阴
沉肃杀的感觉,干这一行的人也很明了别人对他的感觉,所以一向都很少跟别人亲近。
姜断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一种被孤立被遗弃的感觉,只有在法场上,在钢刀砍落的
那一瞬间,他才能得到解脱。
他走上法场时,监斩官正在验明丁宁的正身。
姜断弦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看到这位监斩官时,眼中也露出种极奇怪的表
情,几乎和监斩官看到丁宁时的表情完全一样。
他脑中忽然展现出一卷曾经看过的资料,有关这位监斩官的资料,资料上记载的并不详
细,像这么样一个人,身世当然是极奇密的,所做的事,当然也需要绝对保密。
在这种情况下,有关他的资料当然不会详尽,姜断弦可以确定的。
这个人的姓名准也不知道,就连少数几个极有资格的消息灵通人士,也只知道他一个秘
密的代号。
——风眼。
风眼的意思,就是风的起源处,当风向外吹的时候,到处都有风在吹,只有风眼里反而
没有风。
所以无论任何地方有他坐镇,都会变得平静安稳,外面的风雨绝对吹不到里面来,因为
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风眼”。
如果要在江湖高手中列举二十个最可怕的人,这个人一定是其中之一,如果要列举十个
最可怕的人,这个人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姜断弦确信这一点,所以他曾经告诫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要和这个人正面交
锋。
今天他们虽然已经正面相遇了,却是站在同一边的,绝不会有任何冲突。
在这种情况下,姜断弦看到他的时候,神色为什么会那么奇特。
是不是因为他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就正如这位监斩宫也从未想到在这里会看
到丁宁,所以两个人眼中才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知道了这位监斩官的身份之后,姜断弦心里又有了一点疑问,法场的防卫虽然很严密,
甚至可以说密不透风,可是姜断弦却已经觉得有人在暗中潜伏,潜伏在某一个极隐密之处。
这是一种接近野兽般的第五感告诉他的,以风眼昔日的成绩和经验当然也应该和他同样
有这种感觉。
可是风眼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
——这是他的疏忽?还是他故意留下的陷饼。
从丁宁的背影,姜断弦已经可以看出他的体力还很衰弱,功力也绝对没有复原。
经过了那么长久的痛苦折磨后,要复原当然需要一段时间。
以他现在的体力,就算有人松掉他的绳绑,他也绝对没有法子逃出去的。
不管以前的了宁是个多么可怕的刀手,现在恐怕连三、两个卫士就可以制他的死命。”
有这位监斩官在法场上,也没有人能把他救走。。
这时候了宁已经转过身面对着他,眼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轻视之意,姜断弦当然明白
他心里的想法,却假装看不出。
两个人冷冷的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丁宁才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同样的轻视和讥消。
“彭先生,这一次你总算如愿以偿。”丁宁说:“这一次我好像已必将死在你的刀
下。”
“是的,”姜断弦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是这样子的。”
“不管怎么样,能死在你的刀下,也算我平生一快。”了宁淡淡的说:“那至少总比被
一个厨子用菜刀砍死的好。”
姜断弦好像还是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讥刺,只告诉他:“无论你要说什么都无妨,我一
定会等到你的话说完了才出手。”。
丁宁笑了:“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恩惠?”
姜断弦居然承认:“是的,这的确是件恩惠,我一向很少如此待人。”他的神情冷酷而
严肃:“我一生从来不愿施恩给别人。”
丁宁忽然问:“如果你欠别人的呢?你还不还?”
姜断弦沉默。
有些话根本不必回答,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复。
“你既然不愿意别人欠你,当然也不愿意欠人,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丁
宁说:“所以我现在才会要求一件事,就正如我也曾经答应过你的要求,为你做过一件
事。”
“你要我做什么?”.“我知道犯人受刑,都要跪下,可是我要你为我破例一次。”
丁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无论死活,我都不愿跪下。”他说:“要死我也要站着死。”
姜断弦本来已经很阴暗的脸上,仿佛又多了重阴霆,过了很久才能开口说话,只说了三
个字:“我无权。”
“我知道你无权做此决定,不管你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你只不过是个刽子
手而已,除了挥刀杀人外,无权做任何决定。”
这一次丁宁的活中并没有讥消之意,只不过在述说一件事实,姜断弦眼中反而有了一抹
极难觉察的痛苦之色,仿佛有尖针刺心。
“所以我刚才已经问过监斩官,他已经把这件事授权于你。”丁宁盯着姜断弦:“我相
信你并不一定要杀一个跪青的人,也不一定要我跪着才肯挥刀。”
他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期望:“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的。
姜断弦没有回答这句话,目光忽然越过了丁宁的肩,直视那位监斩官。
“风眼”的厉眼也正在直视着他。
两个人都已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了解也和自己对他的了解同样深刻。
先说话的是监斩官:“刑部总执事姜断弦,五十四岁,祖籍大名府,寄籍西皇城,接受
大小差使一向称职,现宫从五品,领御前带刀护卫缺。”他问姜断弦:“对不对?”
“对。”
“这是你在官方的履历,我对你这个人知道的当然还要多一点。”
“哦?”
“我们好像还曾经见过一次。”
“是的。”姜断弦终于说:“七年前,我们曾经在巴山的回风山庄舞柳阁见过一次。”
监斩官眼中露出一股冷酷惨厉的笑意:“想不到你对这件事也记得这么清楚。”
姜断弦眼中也有同样的笑意。
“想不到那一次你已经注意到我。”
“那一次你一出现在人丛中,我就已注意到你,而且很快就认出了你的来历。”监斩官
说:“我相信你一定也很快就认出了我。”
“怎见得?”
“因为那一次你本来是要去对付顾道人的,你好像决心不让他接掌巴山的门户,可是你
看见我之后,很快的就从人丛中消失了。”
姜断弦阴沉沉的笑了笑。
“不错,我的确是因为认出了你才退走的,因为我没有对付你的把握。”姜断弦说:
“我也不想结下你这样的大敌强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监斩官说:“站在你敌对的一方,也同样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承认。”
“幸好我们今天是站在同一边的。”监斩官说:“做你的朋友实在比做你的对头愉快多
了。”
“是的,我的看法也一样。”
姜断弦冷冷的看着这位监斩官,用一种出奇冷淡的声音说:“只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是朋
友。”
(六)
金搏已将饮尽,慕容秋水也已有了几分酒意,带着微笑向韦好客举杯。
“韦先生,我算的事是不是全部算对了,你是不是应该敬我一杯?”
韦好客没有敬他的酒,眼中却有了敬意。
慕容秋水大笑:“我知道你是佩服我的,因为你根本就不能不佩服我,连我都不能不佩
服我自己。”
他得意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算准风眼和姜断弦是天生的对头,我也算准了丁宁一定不肯跪下来挨刀。”他间韦
好客:“你看我是不是都算准了。”
等一下宁一定要站着死,他的尸首送回去时,他的亲人朋友才会认为他是被姜断弦刺杀
的,而不是授命执刑。
这其中当然有很大的分别,没有人会去找一个执刑